第230章 斬父之仇,同舟共濟的鬼
上官婉兒的腳步,在那一瞬間,像是被一根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原地。
她那雙清亮如秋水的眸子,猛地睜大,倒映著長街盡頭宮墻的巍峨黑影。月光灑在她臉上,褪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片近乎透明的蒼白。
風,似乎也停了。
周遭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陸羽那個平淡卻又石破天驚的問題,在她的腦海中反復回響。
“……當年程務挺將軍在北疆蒙冤,是誰……親赴軍中,宣讀的詔書,并親手將他斬于帳前的?”
她當然記得。
那一年,她還只是個在內(nèi)廷學習筆墨的小宮女,但那件震動朝野的大案,每一個細節(jié)都像是用刀刻在了所有人的記憶里。程大將軍何等威名,鎮(zhèn)守北疆,令突厥聞風喪膽,卻因反對天后廢黜太子,一夜之間,從護國柱石淪為階下囚。
而那位奉旨監(jiān)斬,在萬軍之前,親手斬下大唐名將頭顱的酷吏,正是以心狠手辣著稱的……丘神績。
是他的父親,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丘行恭,為了向天后表忠心,親手將這個“榮耀”的任務,交給了自己的兒子。
這個認知,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上官婉兒腦中的迷霧,卻又將她拖入了一個更加黑暗、更加荒謬的深淵。
殺父仇人,與被殺者的獨子。
本該是不死不休的兩個極端,如今卻在同一張酒桌上,聽著同一曲悲涼的《涼州破》;在同一家筆墨鋪里,為同一方謀逆的龍紋硯臺,一擲千金。
這……怎么可能?
這世上,還有什么比這更諷刺,更扭曲的事情?
“為什么……”婉兒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她不是在問陸羽,更像是在問自己,問這荒唐的世道。
“因為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更大的仇人?!标懹鸬穆曇羝届o地傳來,像一塊石頭投入深潭,沒有激起波瀾,卻讓寒意從潭底一直蔓延到水面。
他沒有點明那個仇人是誰,但他們都心知肚明。
是那個端坐于權(quán)力之巔,一道旨意便能讓忠臣身首異處,也能讓酷吏平步青云的女人。
是他們的君主,武則天。
在對那位女帝滔天的恨意面前,所謂的殺父之仇,竟然變得可以“同舟共濟”。
婉兒的身體微微晃了晃,陸羽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但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中。他看到她自己穩(wěn)住了身形,只是那原本挺直的脊背,似乎被這沉重得喘不過氣的真相,壓得有了一絲弧度。
“丘神績……是千牛衛(wèi)中郎將?!蓖駜旱穆曇艋謴土随?zhèn)定,只是那份清冷之中,多了一絲徹骨的寒意,“他負責巡防玄武門到長樂門一帶,今夜當值?!?br />
玄武門。
大唐歷史上,最不缺少血腥與陰謀的三個字。
陸羽的目光,越過婉兒的肩頭,望向那在夜色中如巨獸般蟄伏的宮城。他甚至能想象得到,丘神績正帶著他麾下的衛(wèi)兵,手持橫刀,一步步地走在巡邏的宮道上。他走的每一步,都踏在皇權(quán)的命脈之上。
那柄鋒利的橫刀,既可以斬向來犯的敵人,也可以……斬向它本該守護的主人。
“他們想做什么?”婉兒看向陸羽,眼神中充滿了急切。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女官,而像一個在迷霧中迫切需要一盞燈的旅人。
“還記得那個死在營房里的北門校尉嗎?”陸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婉兒立刻反應過來:“你想說,那不是惡疾,是滅口?丘神績在清除北門衛(wèi)所里,不聽話的、或者可能察覺到他們異動的障礙!”
“不止?!标懹饟u了搖頭,“更是在安插自己的人手。他們要的,不只是一條通往陛下寢宮的路,他們要的是,在發(fā)動的那一刻,整個洛陽宮城,至少有一半的防衛(wèi)力量,要么是他們的同謀,要么,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瞎子?!?br />
這番話,讓婉兒的指尖都變得冰涼。
她跟隨武則天多年,見識過無數(shù)的陰謀詭計,黨同伐異。可那些,都還停留在朝堂的攻訐、奏章的陷害上。而陸羽描述的,是一張已經(jīng)滲透進皇城骨髓的、用刀劍和兵戈編織起來的謀逆大網(wǎng)。
“我……我必須立刻去稟報陛下!”婉兒轉(zhuǎn)身就要往宮門走。
“然后呢?”陸羽叫住了她,“你如何稟報?說你和我在街上散步,就憑空推斷出一位戰(zhàn)功赫赫的將門之后、一位天后親手提拔的千牛衛(wèi)中郎將,要謀反?證據(jù)呢?是那曲《涼州破》,還是那方誰也沒見過的龍紋硯臺?”
婉兒的腳步停住了。
是啊,沒有證據(jù)。
一切都只是推論。在沒有鐵證之前,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被當成是黨爭的誣告。天后生性多疑,她或許會信陸羽三分,但她更會懷疑,這是不是陸羽為了鏟除異己,為了邀功,而故意夸大其詞。
尤其,這個指控的對象,是丘神績。一個親手為她斬殺政敵,納過“投名狀”的酷吏。
“那天后賜你的承影劍,難道是擺設(shè)嗎?”婉-兒有些激動地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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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嚇人的。”陸羽看著她,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婉兒,你比我更清楚,天后最忌諱的,就是臣子自作主張,捕風捉影。我們現(xiàn)在沖進去,不僅殺不了丘神績,反而會讓他和徐敬業(yè)驚覺暴露,立刻發(fā)動,或者潛藏得更深。到那時,我們就徹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