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帶著血腥味和草木灰的焦味，刮過每個死士冰冷的甲胄。

  陸羽那句“我們有麻煩了”，像一盆冰水，澆滅了眾人心中剛剛?cè)计鸬膭倮鹧妗?br />
  丘神績那張被硝煙熏黑的臉膛上，一雙銅鈴眼瞬間瞪圓，他非但沒有懼色，反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麻煩？俺老丘最喜歡的就是麻煩！五百騎？來得正好！正好拿他們的腦袋，給狼牙谷的突厥雜碎湊個整！”

  他身后，三千死士雖然疲憊，但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士氣正虹。聽聞有敵來襲，他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刃，眼中兇光畢露。這是一群已經(jīng)殺紅了眼，并且在鬼門關(guān)前走過一遭的瘋子，死亡對他們而言，早已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所有人，原地結(jié)陣，不得妄動?！?br />
  陸羽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瞬間壓下了即將沸騰的殺意。

  丘神績猛地扭過頭，粗大的眉毛擰成一團(tuán)：“陸監(jiān)軍，你這是什么意思？敵軍就在眼前，不趁他們立足未穩(wěn)沖殺一陣，難道等著他們把我們圍死嗎？”

  陸羽沒有理會他的質(zhì)問，只是抬起頭，那雙在夜色中亮得驚人的眸子，死死地盯著西北方的地平線。

  在【鷹眼】的視野中，那支奔襲而來的騎兵隊伍，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被無限放大。

  他們的陣型，不是追擊時的散亂，而是兩翼微張、前鋒銳利的包抄陣型。馬上的騎士，身形穩(wěn)健，沒有長途奔襲后的疲態(tài)。他們胯下的戰(zhàn)馬，步伐沉穩(wěn)有力，顯然是養(yǎng)精蓄銳已久的精銳。

  這不是一支被憤怒沖昏頭腦的復(fù)仇之師。

  這是一支準(zhǔn)備充分、目標(biāo)明確的狩獵隊伍。

  而他們?nèi)?，就是獵物。

  “丘將軍，”陸羽緩緩開口，聲音平穩(wěn)得聽不出一絲波瀾，“如果你的羊圈被狼沖了，你是會立刻召集所有人去追那只狼，還是會先清點(diǎn)損失，加固羊圈？”

  丘神績一愣，被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問住了，下意識地答道：“那還用說，當(dāng)然是先加固羊圈！萬一還有別的狼呢？”

  “說得對?！标懹瘘c(diǎn)了點(diǎn)頭，“我們燒了狼牙谷，對默啜可汗來說，就是他的羊圈被我們捅了個天大的窟窿。他現(xiàn)在最該做的，是收攏兵力，穩(wěn)定軍心，防止我們這只‘狼’再去捅別的窟窿。可他卻派了五百精銳，不顧一切地來追我們。你不覺得……這只‘羊’，熱心得有些過頭了嗎？”

  這番話，如同一瓢冷水，讓丘神績和周圍幾名將校亢奮的頭腦，稍稍冷靜了下來。

  是啊，這不合常理。

  就在他們思索之際，那支突厥騎兵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視野的盡頭。他們沒有如預(yù)想中那般發(fā)起雷霆萬鈞的沖鋒，而是在距離唐軍陣地一箭之地外，勒住了馬。

  “嗖！嗖！嗖！”

  稀疏的箭雨，帶著挑釁的意味，從空中劃過，軟綿綿地落在唐軍陣前，甚至無法穿透最前排士卒的盾牌。

  緊接著，幾十名突厥騎士縱馬而出，在陣前馳騁叫罵，用各種污言穢語，極盡羞辱之能事。

  “唐軍的縮頭烏龜！出來受死！”

  “燒了我們的糧草又如何？有種出來跟爺爺們真刀真槍地干一場！”

  “那個叫陸羽的小白臉呢？讓他滾出來！爺爺要用他的頭蓋骨當(dāng)酒碗！”

  這番叫罵，瞬間點(diǎn)燃了神策軍將士的怒火。丘神績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握著陌刀的手青筋暴起，骨節(jié)咯咯作響。

  “陸監(jiān)軍！下令吧！俺忍不了了！這幫狗娘養(yǎng)的！”

  “忍不了，也得忍?！标懹鸬哪抗?，越過那些叫罵的騎士，落在了他們身后那支紋絲不動的大部隊身上，“他們在激我們出去。一旦我們陣型散亂，沖殺出去，他們身后的主力，就會像張開的口袋，把我們一口吞下?！?br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唐軍陣中，死一般的寂靜。

  無論突厥人如何叫罵，如何挑釁，那面繡著“陸”字的將旗，始終穩(wěn)如泰山。

  半個時辰后，突厥人似乎也失去了耐心。領(lǐng)頭的將領(lǐng)咒罵了一句，揮了揮手，那支騎兵隊伍竟開始調(diào)轉(zhuǎn)馬頭，緩緩向后撤去。

  他們的撤退，顯得有些混亂。有的馬匹跑得快，有的跑得慢，甚至還有幾輛裝著草料的小車，“不小心”翻倒在地，幾名突厥兵慌慌張張地去扶，結(jié)果越扶越亂，最后干脆連車都不要了，狼狽地跟著大部隊逃去。

  這一幕，落在丘神績和眾將士眼中，無疑是敵軍膽怯、軍心已亂的鐵證！

  “陸監(jiān)軍！你看！他們跑了！他們真的怕了！”一名副將激動地喊道。

  “是啊！監(jiān)軍大人！敵軍已潰，此時不追，更待何時？！”

  “天賜良機(jī)??！”

  請戰(zhàn)之聲，此起彼伏。剛剛被壓下去的戰(zhàn)意，此刻如同被澆了油的烈火，轟然再起。

  這一次，就連丘神績也按捺不住了。他大步走到陸羽面前，雙目赤紅，聲音嘶啞地吼道：“陸監(jiān)軍！打仗，講究的是一個‘勢’！現(xiàn)在我們的勢起來了，敵人的勢下去了！你再這么畏首畏尾，會寒了三千兄弟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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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見陸羽依舊不為所動，胸中一股邪火直沖腦門，口不擇言地吼了出來：“姓陸的，你莫不是……怕了？！”

  “怕了”兩個字，像兩根針，刺入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