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朱輪華蓋的馬車靜靜地停在柳蔭之下，與周遭車水馬龍的喧囂隔絕開來，自成一方天地。

  陸羽甫一走出宮門，那名引路的小宦官便悄然退去，只留下一個心領(lǐng)神會的眼神。他知道，那車?yán)锏人娜耸钦l。

  裴炎那句“風(fēng)冷，別凍死在路上”的警告，余音似乎還未散盡，便被這午后暖陽下的靜候，沖淡了幾分寒意。

  他整了整衣冠，手中有意無意地摩挲著懷中那塊沉甸甸、尚帶著天后體溫的金牌，邁步走了過去。

  車簾被一只素白的手輕輕掀開一角，露出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

  是太平公主。

  她今日未著公主朝服，而是一身尋常的窄袖胡服，更顯身段的窈窕與英氣。車廂內(nèi)空間不大，熏著淡淡的龍涎香，混合著她身上獨有的、如同清晨薔薇般的氣息，馥郁而熱烈。

  “上車。”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卻在他身上逡巡，從頭到腳，像是在檢查一件即將送往遠(yuǎn)方的珍寶，是否有絲毫缺損。

  陸羽依言上了車，車簾落下，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車廂內(nèi)，氣氛陡然變得私密而微妙。

  “你瘋了?！碧焦鏖_口，沒有半句客套，直截了當(dāng)。

  “殿下指的是什么？”陸羽明知故問，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方才在殿上唇槍舌劍，他確實有些口干舌燥。

  “你！”太平公主的杏眼瞪著他，那眼神里有薄怒，有后怕，更有幾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焦灼，“監(jiān)軍？巡察宣慰使？先斬后奏？陸羽，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在太極殿上，究竟在做什么？”

  她傾身向前，壓低了聲音，那溫?zé)岬暮粑鼛缀跻鞯疥懹鸬哪樕希骸澳惆雅嵫椎米锼懒耍殉虅?wù)挺、丘神績那些驕兵悍將全變成了你的敵人！你以為母后給了你一塊金牌，你就能號令三軍？他們是狼，是虎！你一個書生，帶著塊金牌跳進(jìn)狼窩里，他們不會聽你的，只會想方設(shè)法，把你連皮帶骨吞下去！”

  陸羽靜靜地聽著，沒有反駁。他能從她急促的語速里，聽出那份真切的擔(dān)憂。這種擔(dān)憂，與朝堂上的利益算計無關(guān)，純粹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安危的本能反應(yīng)。

  他看著她，忽然笑了笑：“殿下這是在關(guān)心我？”

  “我……”太平公主被他這句反問噎了一下，臉頰上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隨即又板起臉，哼了一聲，“我是在關(guān)心我的投資！你若是死了，我找誰去要我的回報？”

  這話說得蠻不講理，卻也真實可愛。

  陸羽放下茶杯，神色變得認(rèn)真起來：“殿下，今日之局，我若不爭，便只能任人宰割。與其被動地等著他們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不如我自己拿起刀，站到他們面前。至少，這樣我還能決定先砍向誰?！?br />
  太平公主定定地看著他，那雙明亮的眸子里，怒意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fù)雜的、混雜著欣賞與無奈的光芒。

  她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在那個吃人的朝堂上，退縮，就意味著死亡。

  “你總是這樣，走在刀尖上，還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彼挠牡貒@了口氣，從案幾下取出一個小巧的錦盒，推到陸羽面前。

  “這是什么？”

  “護(hù)身符?！碧焦鞯恼Z氣有些別扭，“我從萬佛寺求來的，高僧開過光，能保平安?！?br />
  陸羽打開錦盒，里面卻不是什么佛像玉佩，而是一柄不足半尺長的匕首。匕首通體烏黑，不知是何材質(zhì)，樣式古樸，唯有鞘口鑲嵌的一顆紅寶石，在昏暗的車廂內(nèi)閃爍著幽光。

  “這護(hù)身符，倒是別致?！标懹饘⒇笆壮槌龃缭S，一道森然的寒光一閃而過，吹毛斷發(fā)，顯然是神兵利器。

  “尋常的符紙，擋不住人心的險惡?！碧焦鞯难凵褡兊娩J利，“帶著它。北境不比長安，若真到了危急關(guān)頭，言語和智謀都沒用的時候，就用它。不管是敵人，還是……自己人。”

  最后三個字，她咬得極重。

  陸羽心中一凜，他知道，她指的是程務(wù)挺那些人。他將匕首收好，貼身放入懷中，那冰冷的觸感緊挨著溫?zé)岬慕鹋疲贿吺蔷醯臋?quán)力，一邊是紅顏的殺機。

  “除了這個，”太平公主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臉上，這一次，多了幾分灼熱的期許，“你此去，不光是要贏，更要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這支軍隊真正的主人。母后需要一場大勝來鞏固她的權(quán)威，我也需要。陸羽，你明白嗎？”

  “臣，明白?！标懹疣嵵氐攸c了點頭。

  “活著回來。”太平公主凝視著他，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這簡單的四個字。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違逆的堅定。

  她忽然伸出手，為他理了理微亂的衣襟。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他的頸側(cè)，溫潤細(xì)膩，卻又像帶著電流，讓兩人都微微一僵。

  太平公主迅速收回了手，臉上飛起兩團(tuán)紅霞，她別過頭去，掀開車簾的一角：“去吧。長安城里，我會替你看著?！?br />
  陸羽下了車，沒有回頭。他能感覺到，那道炙熱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的背影，直到他轉(zhuǎn)過街角。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

  ***

  回到自己在弘文館的住處，陸羽本想立刻收拾行裝。推開門，卻發(fā)現(xiàn)屋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人。

  上官婉兒正靜靜地站在他的書案前，手里捧著一卷書，似乎已經(jīng)等候多時。

  她穿著一身淡青色的宮裝，素雅得如同一株雨后新竹。聽到開門聲，她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