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nèi)，死寂無聲。

  陸羽那清朗的聲音，仿佛還繚繞在雕龍畫鳳的梁柱之間，每一個字都化作了無形的鉤子，勾住了所有人的魂。

  殺一人，安撫一人，賞賜一人。

  這是何等狂悖之言！

  國難當頭，不思退敵之策，卻先要在這朝堂之上，動起刀子？

  那些戎馬一生的武將們，方才還吵得面紅耳赤，此刻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滿臉漲紅，眼神里寫滿了荒唐與憤怒。一個靠筆桿子吃飯的黃口小兒，竟敢在他們這些刀口舔血的漢子面前，大談殺伐之事？

  宰相裴炎的眉心，已經(jīng)擰成了一個疙瘩。他渾濁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深深的忌憚。他看出來了，陸羽此言，看似狂妄，實則句句誅心，其目標根本不是沙場，而是這廟堂人心！

  而高居御階之上的武則天，依舊面無表情。但那雙深邃的鳳目之中，卻第一次，泛起了一絲真正的，堪稱玩味的光彩。

  她沒有催促，也沒有質(zhì)疑，只是靜靜地看著陸羽，仿佛在欣賞一出由她親手開啟的，絕妙好戲。她想看看，她選中的這把刀，究竟能鋒利到何種地步。

  “哦？”武則天終于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慵懶的考究，“說來聽聽，你要殺誰？安撫誰？又賞賜誰？”

  陸羽迎著滿朝文武或輕蔑、或憤怒、或驚疑的目光，神色沒有半分動搖。他緩緩轉(zhuǎn)身，視線精準地落在了人群中一個瑟瑟發(fā)抖的身影上。

  正是方才那位高喊“以和為貴”的國子監(jiān)老祭酒。

  老祭酒被他看得渾身一哆嗦，仿佛被毒蛇盯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臣要殺的，便是此人。”陸羽抬手一指，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如出鞘之劍，寒光四射。

  “國之將傾，匹夫尚思奮臂一擊。身為國子監(jiān)祭酒，執(zhí)掌教化，本該為天下士子表率，卻在國難當頭，不思強國御敵，反倡搖尾乞憐之策！此等言論，與通敵叛國何異？！”

  “今日，突厥五萬鐵騎入關(guān)，他便要割地求和。明日，若吐蕃、契丹再犯，我大唐是否要將這萬里江山，拱手相讓？！”

  “陛下！軍心士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殺此獠以正國法，以明國威，何以告慰北境慘死之軍民？何以激勵三軍將士用命之心？！”

  一番話，字字如刀，句句見血。

  大殿之內(nèi)，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分。那些原本還覺得陸羽荒唐的武將們，此刻竟覺得這番話，說到了他們的心坎里。尤其是黑齒常之、丘神績等人，眼神中的怒火漸漸化為了幾分認同。

  沒錯，打仗最怕的就是后方有人扯后腿！

  那老祭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辯解：“陛下饒命，陛下饒命?。±铣肌铣贾皇且粫r糊涂，老臣忠心為國啊！”

  武則天卻連看都未看他一眼，她的目光，始終落在陸羽身上。

  陸羽對那老祭酒的哭嚎充耳不聞，繼續(xù)說道：“其二，安撫一人。臣要安撫的，并非一人，而是我大唐所有的忠勇將士。”

  他轉(zhuǎn)向程務(wù)挺、黑齒常之等一眾將領(lǐng)，深深一揖。

  “程將軍、黑齒將軍、丘將軍，諸位將軍皆乃國之柱石，忠勇之心，日月可鑒。方才諸位將軍所獻之策，或穩(wěn)重，或迅捷，皆是克敵良方。然則，此戰(zhàn)非獨戰(zhàn)于沙場，亦戰(zhàn)于廟堂，戰(zhàn)于人心?！?br />
  他的姿態(tài)放得很低，一番話先給足了這些驕兵悍將面子。程務(wù)挺等人原本緊繃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臣以為，諸位將軍之策，并非相互矛盾，而是可以互為表里。當務(wù)之急，是需一人統(tǒng)籌全局，將諸位將軍的勇武與智謀，擰成一股繩，既要有程將軍的穩(wěn)，又要有丘將軍的奇，更要有黑齒將軍的悍。如此，方能成雷霆萬鈞之勢！”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所有人的功勞，又巧妙地指出了他們各自為戰(zhàn)的弊端，將“安撫”二字，做到了極致。

  “其三，賞賜一人?！标懹鸬穆曇粼俅伟胃?，“臣要賞賜的，也并非一人，而是即將為國出征的，每一位大唐士卒！”

  他轉(zhuǎn)身，面向龍椅，聲震大殿：“臣請陛下下旨！凡此役出征將士，其家眷，由朝廷全權(quán)供養(yǎng)！其子女，可優(yōu)先入學(xué)！若有不幸戰(zhàn)死者，撫恤加三倍，其子弟由國子監(jiān)破格錄取，永世錄用！”

  “要讓將士們在前方流血，再無一絲后顧之憂！要讓天下人皆知，為國盡忠者，生有其榮，死有其哀，家人有其養(yǎng)，子孫有其蔭！”

  “如此，三軍用命，上下一心，何愁突厥不破？！”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那些武將們，個個虎目圓睜，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他們?nèi)竹R一生，何曾聽過如此體恤士卒的言論？這已經(jīng)不是賞賜了，這是在給所有當兵的，一個天大的尊嚴和保障！

  若真能如此，誰還不愿拼死一戰(zhàn)？！

  就連一直冷眼旁觀的裴炎，此刻心中也不禁掀起驚濤駭浪。好狠的手段，好毒的陽謀！此策一出，軍心可用，民心亦可用！陸羽這三策，一殺立威，一安撫人心，一賞定軍魂，環(huán)環(huán)相扣，直指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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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則天高坐御階之上，看著下方陸羽那挺拔的身影，鳳目之中，異彩連連。

  她終于明白，自己為何會對他另眼相看。此人，看的從來不是棋盤上的某一子，而是整個棋局的走向，甚至……是棋盤之外的人心。

  “說得好?！蔽鋭t天緩緩頷首，聲音里帶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