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小小的紙箋，在陸羽的指尖，仿佛有千鈞之重。

  “幫我?！?br />
  兩個字，寫得龍飛鳳舞，筆鋒凌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可偏偏字里行間，又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急切，像是一只驕傲的鳳凰，在無人處，才肯收斂起華麗的羽翼，露出一瞬的脆弱。

  上官婉兒湊過來，看著那兩個字，秀眉緊蹙：“她這是何意？幫她？是幫她對付武承嗣，還是……幫她架空未來的儲君？”

  這問題問得誅心。

  太平公主的野心，在神都城中，早已不是秘密。

  陸羽卻笑了。他小心翼翼地將紙箋折好，收進袖中，動作像是在收藏一件稀世珍寶。

  “婉兒，你想得太簡單了?！彼似鹉峭肷杏杏鄿氐难喔C粥，用銀匙輕輕攪動著，“她不是要我們幫她對付誰，也不是要我們幫她架空誰?！?br />
  他抬起頭，目光在搖曳的燭火下，亮得驚人。

  “她是要我們，幫她自己。”

  話音剛落，閣樓的木梯處，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那聲音被刻意壓制著，如同貓兒行走在錦緞之上，無聲無息，卻帶著一股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一陣夜風從窗縫里灌入，吹得燭火猛地一晃。

  一道身影，已俏生生地立在了樓梯口。

  來人褪去了一身華美的宮裝，只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窄袖便服，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未施粉黛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少了幾分白日里的飛揚跋扈，多了幾分清冷如霜的艷麗。

  正是太平公主。

  她沒有帶任何侍從，就這么孤身一人，站在光影的交界處，目光徑直落在陸羽和上官婉兒身上。

  “看來，這宵夜送得還算及時。”她開口，聲音清脆，卻帶著一絲夜的涼意，“再晚些，怕是就要涼透了?！?br />
  上官婉兒心中一凜，連忙起身行禮：“不知公主殿下駕到，婉兒失禮?！?br />
  太平卻擺了擺手，徑直走到桌前，毫不客氣地在陸羽對面坐下，自顧自地拿起一碟桂花糕，捏起一塊，卻沒有吃，只是在指尖把玩。

  “上官內(nèi)舍人不必多禮，今夜，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內(nèi)舍人。”她的目光轉(zhuǎn)向陸羽，那雙酷似天后的鳳目中，帶著審視與探究，“陸總校官，我的紙條，看懂了？”

  陸羽將那碗燕窩粥，輕輕推到她面前：“看懂了七分，還有三分，想聽公主殿下親自解惑。”

  “哦？”太平公主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說來聽聽?！?br />
  “公主想幫相王殿下，登上儲君之位?！标懹鸩患膊恍斓卣f道，“但公主幫的不是‘相王’，而是‘皇兄’。因為一個姓李的儲君，遠比一個姓武的儲君，對公主更有利?！?br />
  太平公主把玩著桂花糕的手，停住了。

  她深深地看著陸羽，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更多的，是一種棋逢對手的欣賞。

  “繼續(xù)說?！?br />
  “梁王武三思，志大才疏，粗鄙不堪。春官尚書武承嗣，更是眼高手低，心胸狹隘。這兩人無論誰上位，都會立刻將武氏的權(quán)勢推到頂峰，屆時，他們第一個要提防和打壓的，便不是李氏宗親，而是同樣手握大權(quán)、同樣姓武，卻比他們更得天后寵信的太平公主您?！?br />
  陸羽的聲音很輕，卻字字誅心。

  “他們會視您為眼中釘，肉中刺。公主的權(quán)勢，公主的封地，公主的一切，都會成為他們覬覦的目標。他們不會容忍一個比自己更耀眼的武家人，活在母親的身邊?！?br />
  閣樓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燭火偶爾發(fā)出的嗶剝聲。

  上官婉兒屏住呼吸，她看著侃侃而談的陸羽，又看了看面色沉靜的太平公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

  這已經(jīng)不是權(quán)謀，而是將人心最深處的陰暗與欲望，赤裸裸地剖開來看。

  太平公主沉默了許久，忽然輕笑一聲，將那塊桂花糕丟回盤中。

  “陸羽，你果然是個聰明人?！彼K于承認了，“不錯，武承嗣和武三思，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母親若是立了他們，我這個做女兒的，怕是連哭都沒地方哭去?！?br />
  她的語氣輕松，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趣事，但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寒意。

  “相反，我那位皇兄就不一樣了?！彼似鹉峭胙喔C粥，輕輕抿了一口，“他性子軟弱，又被母親壓制了這么多年，早已沒了雄心壯志。他若是當了太子，只會更加依賴我這個妹妹，依賴母親。他的太子之位，坐不穩(wěn)，也坐不久。他只是……一個最合適的傀儡，一個最完美的過渡?！?br />
  一個，能為她太平未來鋪路的，完美的過渡。

  最后這句話，她沒有說出口，但陸羽和上官婉兒都懂了。

  “所以，公主殿下今夜前來，是想與我們結(jié)盟？”陸羽問道。

  “不是結(jié)盟?！碧焦鲹u了搖頭，糾正道，“是交易。我?guī)湍銈儼牙畹┩粕先ィ悖懹?，要幫我，看住他。?br />
  她直視著陸羽的眼睛：“我要他成為一個聽話的儲君，一個只聽我母親，和我話的儲君。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裴炎、劉祥道，他們休想通過我皇兄，來掣肘我母親，更休想借尸還魂，奪回權(quán)力。你能做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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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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