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旨雙分制衡術(shù),天心難測帝王棋
澄心閣的門被輕輕推開,又悄然合上。
上官婉兒的身影,重新出現(xiàn)在昏黃的燈火下。她沒有說話,只是徑直走到書案前,拿起陸羽先前為她倒的那杯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盡。整個動作行云流水,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陸羽一直靜靜地坐在窗邊,目光追隨著她。他沒有問“陛下說了什么”,也沒有問“你還好嗎”。在這座孤島般的閣樓里,他們早已是休戚與共的同一個人,任何多余的問候都顯得生分。
他只是起身,重新取過一個干凈的瓷杯,提起爐上溫著的水,為她沏了一杯新茶。氤氳的熱氣裊裊升起,模糊了她略顯蒼白的臉。
“陛下問起了孫長福?!鄙瞎偻駜航K于開口,聲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捧著溫?zé)岬牟璞?,視線落在跳動的燭火上,緩緩道來。
她沒有復(fù)述對話的每一個字,卻將紫宸殿內(nèi)那令人窒息的氛圍描繪得淋漓盡致。天后看似隨意的每一句問話,都像淬了毒的銀針,精準地刺向她心防最薄弱之處。
從《內(nèi)庫秘檔》的編修體例,到澄心閣的人手是否夠用;從她與陸羽的配合是否默契,到她對陸羽這位新任總校官的“觀感”。問題溫和而體恤,卻處處是陷阱。
“我只說,陸總校官心思縝密,行事周全,有他在,臣安心,陛下也當安心?!鄙瞎偻駜旱穆曇艉芷届o,“我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替陛下分憂,梳理前朝積弊,為大唐盛世掃清塵埃?!?br />
她將陸羽教她的那句話,原封不動地,又以自己的方式,說了出來。
陸羽點了點頭。他知道,婉兒應(yīng)對得很好。她沒有試圖隱瞞他們之間的默契,反而將其定義為“高效的公事配合”,并把最終的落腳點,放在了“為陛下分憂”這個無可指摘的制高點上。
“陛下……信了嗎?”陸羽輕聲問。
上官婉兒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神情有些復(fù)雜?!靶排c不信,或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看到了她想看到的東西?!?br />
她抬起眼,看向陸羽,那雙清亮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現(xiàn)出深深的憂慮?!瓣懹穑腋杏X……陛下似乎并不希望我們……走得太近。”
這不是女子的患得患失,而是一個久在君王側(cè)的臣子,最敏銳的政治直覺。
陸羽心中了然。這正是帝王心術(shù)。
武則天需要他們這柄雙刃劍,既要劍刃鋒利,能斬斷荊棘,又要他們彼此之間留有空隙,讓她能穩(wěn)穩(wěn)地握住劍柄。她不擔(dān)心臣子有能力,只擔(dān)心臣子的能力脫離她的掌控。
“她不是不希望我們走得太近,”陸羽走到上官婉兒身邊,聲音里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她只是想讓我們用她所希望的方式‘走近’?!?br />
就在這時,閣樓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名內(nèi)侍省的小宦官捧著一個朱漆托盤,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
“奴才參見陸總校官,上官副校官?!?br />
托盤上,并排擺著兩卷用明黃色絲帶系好的敕令。
“陛下有旨?!毙』鹿偌饧毜穆曇粼诎察o的閣樓里格外清晰,“因《內(nèi)庫秘檔》事關(guān)重大,頭緒繁多,為求穩(wěn)妥,陛下特將卷宗分為‘宮內(nèi)’與‘宮外’兩部,分頭查考?!?br />
他頓了頓,分別拿起兩卷敕令,躬身遞上。
“此為陛下給上官副校官的敕令,命您即日起,主理‘宮內(nèi)部’,清查內(nèi)府監(jiān)、尚宮局、掖庭宮近二十年之所有賬目、人事調(diào)動與罪罰記錄,凡有疑點,可先錄后奏?!?br />
“此為陛下給陸總校官的敕令,命您主理‘宮外部’,清查兵部、吏部、鴻臚寺所藏之前朝將領(lǐng)功勛、官員任免及外邦朝貢之檔案,凡有錯漏,可先記后稟。”
小宦官宣讀完畢,將兩份敕令鄭重地交到兩人手中,隨即躬身退下,自始至終,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有絲毫逾矩。
閣樓內(nèi),再次陷入了沉寂。
陸羽和上官婉兒手持著各自的敕令,相視無言。
這道旨意,來得太快,也太巧了。
一旨雙分。
表面上看,是天后體恤下屬,為他們分擔(dān)工作,提高效率。
可實際上,這卻是一招絕妙的“分而治之”。
他們二人,被這道旨意,從一個緊密無間的整體,切割成了兩個獨立負責(zé)、又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部分。他們依舊在澄心閣共事,卻有了各自明確的、獨立的職權(quán)范圍。
他們需要合作,因為宮內(nèi)宮外的檔案必然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他們又必須分別向天后匯報,因為他們的權(quán)力來源是兩道獨立的敕令。
如此一來,武則天便成了那個唯一的、能將所有信息匯總、并做出最終裁決的中心。他們二人,就像她放出去的兩只風(fēng)箏,飛得再高,線頭也牢牢攥在她的手里。
“看來,陛下是嫌我們二人共用一張書案,太過擁擠了。”陸羽忽然笑了,他晃了晃手中的敕令,語氣里帶著幾分自嘲的輕松。
上官婉兒被他逗得一愣,隨即也忍不住莞爾。那一點點因君心難測而生的陰霾,仿佛被這句玩笑話吹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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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與這位心思深沉如海的男人共事,再大的風(fēng)浪,似乎也變得不那么可怕了。
“那便依陛下的意思,”她揚了揚手中的敕令,眸光重新變得堅定,“你我,便在這澄心閣里,各自‘劃案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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