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這一聲“有罪”，喊得是中氣十足，情真意切，臉上那份驚慌與羞愧，簡直能讓聞?wù)邆?，見者落淚。

  弘文館館長李景先一張臉本就鐵青，此刻更是黑如鍋底。他身后的那位張御史，則是不動聲色，一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地掃過陸羽，又落在那一灘狼藉的墨跡上，最后，定格在面無人色的陳思齊身上。

  “有罪？你有何罪！”李景先怒喝道，聲音在安靜的館閣內(nèi)回蕩，震得書架上的卷宗都仿佛在微微發(fā)顫。他身為館長，最重規(guī)矩體統(tǒng)，如今館內(nèi)出了這等丑事，還被御史臺的人撞個正著，他的臉面往哪里擱？

  陸羽垂著頭，一副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的模樣，語氣里滿是懊悔：“回稟館長，張御史。下官……下官今日回館中整理舊物，陳學(xué)士說有一份安西都護府的軍備奏疏抄錄稿，其中數(shù)據(jù)存疑，事關(guān)重大，便讓下官幫忙參詳。下官……下官自知人微言輕，卻蒙學(xué)士看重，一時誠惶誠恐，又因昨夜公務(wù)勞乏，精神不濟，竟……竟一時手滑，污損了文書！”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第一，是陳思齊主動找他。

  第二，他強調(diào)了文書的“重要性”和“數(shù)據(jù)存疑”。

  第三，他將手滑的原因歸結(jié)為“誠惶誠恐”和“公務(wù)勞乏”，一個是對前輩的尊敬，一個是對朝廷的盡忠。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李景先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但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看向陳思齊，質(zhì)問道：“陳思齊！安西都護府的機要，為何要交予陸侍御批注？館中自有謄抄的規(guī)矩，你為何要節(jié)外生枝？”

  陳思齊的嘴唇哆嗦著，冷汗順著額角的皺紋滑落。他怎么回答？說自己想陷害陸羽？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擠出一句：“老夫……老夫是見陸侍御少年英才，過目不忘，想……想讓他幫忙核對，以求萬全……”

  這話聽起來，在此刻的場景下，顯得無比蒼白無力。

  那位一直沉默的張御史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萬全？陳學(xué)士，這文書既然如此重要，你讓一個剛剛升任侍御史的年輕人來核對，這本身，就不合規(guī)矩吧？”

  他緩步上前，沒有去看那份被毀的文書，反而目光灼灼地盯著陳思齊：“而且，我很好奇，是什么樣的數(shù)據(jù)存疑，需要如此興師動眾？”

  陸羽此時又恰到好處地“插”了一句嘴，聲音里帶著后怕的顫抖：“是……是關(guān)于弓弩射程的記述。陳學(xué)士說，此數(shù)據(jù)與《武庫總要》的記載有出入，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若被奸人利用，后果不堪設(shè)想！下官就是聽到這里，心里一慌，這才……”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陳思齊。

  果然，系統(tǒng)面板上，陳思齊頭頂那【惡意（淡紅）】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恐懼（深紅）】和【絕望（灰）】。

  這張網(wǎng)，該收了。

  “弓弩射程？”張御史的眼神陡然變得凌厲起來。他不再理會陳思齊，而是轉(zhuǎn)向李景先，語氣嚴(yán)肅地說道：“李館長，此事，恐怕不是污損文書那么簡單了。下官懷疑，有人意圖篡改軍機要務(wù)，行不軌之事！此事，御史臺必須徹查！”

  李景先心中一凜，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這已經(jīng)不是弘文館的內(nèi)部紀(jì)律問題，而是可能牽動朝局的政治案件。他當(dāng)機立斷，沉聲下令：“來人！將此地封鎖，任何人不得出入！將這份……這份證物，好生看管起來！”

  他又指著陳思齊，厲聲道：“陳思齊，你暫且停職，留在館中，聽候御史臺問詢！”

  陳思齊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被兩名聞訊趕來的小吏架住。

  張御史點了點頭，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陸羽，只是這次，眼神中探究的意味更濃了。他看著陸羽，緩緩問道：“陸侍御，你當(dāng)真只是……手滑？”

  這個問題，才是真正的殺招。

  周圍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陸羽抬起頭，臉上那份“驚慌”已經(jīng)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坦蕩與無奈。他苦笑一聲，攤開自己那只還沾著墨漬的手。

  “張御史明鑒?！彼猿暗卣f道，“下官雖僥幸得天后賞識，入了御史臺，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個舞文弄墨的書生。這手，拿筆寫字還行，一遇到這種軍國大事，一緊張，它就不聽使喚了?！?br />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后怕與慶幸：“不過話說回來，今日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文書被下官一通胡鬧，弄成這副鬼樣子，上面的字跡都花了，想來……就算真有什么緊要的機密，也泄露不出去了吧？”

  他這番話，半是自嘲，半是調(diào)侃，像是在為自己的笨拙開脫，卻又巧妙地將自己的“破壞行為”，定義成了一種“客觀上的保護”。

  周圍幾個原本還對陸羽心懷嫉妒的校書郎，聽到這話，都忍不住想笑，卻又不敢笑，一個個憋得臉色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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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御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張素來嚴(yán)肅的臉上，竟也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莞爾。

  這個陸羽，太滑頭了。

  他不再追問，而是轉(zhuǎn)身對李景先道：“李館長，請立刻派人，前往中書省，調(diào)取這份‘安西都護府軍備更迭’奏疏的原始底稿。我要親自核對！”

  此言一出，陳思齊的臉色，瞬間化為死灰。

  原始底稿！

  那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半個時辰后，中書省的官員，捧著一個密封的漆盒，匆匆趕到。

  在李景先、張御史以及幾位弘文館學(xué)士的共同見證下，漆盒被打開，原始的奏疏被取出，平鋪在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