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小小的“忘言居”茶寮，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聲音和空氣。

  錢公公那尖細(xì)的聲音還在梁上繞，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碴，砸在李旦的尊嚴(yán)上，也砸在趙元那顆老邁的心上。趙元一張老臉血色盡失，嘴唇哆嗦著，想跪下，又覺得這一跪，是替豫王殿下跪了，腿肚子軟得像面條，卻又硬撐著不敢動。

  李旦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風(fēng)霜侵蝕的石像。他沒有轉(zhuǎn)身，背對著門口的羞辱，那身靛青色的布衣下，緊握的雙拳將袖口都攥出了深深的褶皺。

  陸羽的眼角余光，能清晰地看到李旦頭頂那血紅色的【屈辱】詞條，正像一團(tuán)鬼火般劇烈跳動，而他腦海中，系統(tǒng)那冰冷的倒計時，已經(jīng)開始。

  【緊急任務(wù)【龍游淺水】剩余時間：一炷香。】

  死路一條。

  直接頂撞？跟一個傳旨的太監(jiān)掰扯，就是跟天后掰扯，自己這個新晉的侍御史明天就可以去亂葬崗報到。

  忍氣吞聲？李旦的氣運(yùn)會因此大損，自己前期的投資將血本無歸，系統(tǒng)抹殺的威脅更是懸在頭頂。

  怎么辦？

  陸羽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yùn)轉(zhuǎn)著，無數(shù)歷史典故、權(quán)謀手段、心理博弈的案例在腦中炸開，又被迅速重組。

  破局的關(guān)鍵，不在于反抗這道旨意，而在于解構(gòu)這道旨意帶來的“羞辱”。

  電光火石之間，陸羽臉上忽然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動了。

  在錢公公那鄙夷的目光和趙元驚恐的注視下，陸羽非但沒有退縮，反而上前一步，對著那趾高氣揚(yáng)的錢公公，深深一揖。

  “哎呀！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這一聲，清朗洪亮，充滿了真誠的喜悅，像一把大錘，猛地砸碎了茶寮里凝固的死寂。

  錢公公臉上的譏笑僵住了，他捏著蘭花指，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俊秀青年，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

  趙元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老糊涂，聽錯了。

  恭喜？賀喜？喜從何來?。?br />
  陸羽直起身，滿面春風(fēng)地看向李旦，眼神里全是“你快領(lǐng)會精神”的暗示，嘴上卻繼續(xù)對著錢公公說道：“錢公公，您真是殿下的福星??！今日若不是您親自來傳這道旨意，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險些就誤會了天后陛下的圣心，辜負(fù)了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錢公公被這一通高帽拍得暈頭轉(zhuǎn)向，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膛，可腦子還是沒轉(zhuǎn)過彎來：“你……你這后生說什么胡話？咱家……咱家怎么就成了福星？”

  “怎么不是？”陸羽一臉“你太謙虛了”的表情，他指了指錢公公手里的圣旨，聲音里充滿了敬佩與贊嘆，“天后此舉，看似嚴(yán)苛，實(shí)則飽含慈母深情，蘊(yùn)藏著無上智慧??！”

  他頓了頓，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始了他的“解讀”。

  “所謂‘故太子舊院’，旁人看來，或許是不祥之地。但在我看來，那恰恰是警醒之地，是磨礪心志的寶地！天后這是在告訴殿下：‘孩子，看看你兄長的舊居，你要引以為戒，戒驕戒躁，方能行穩(wěn)致遠(yuǎn)！’這哪里是懲罰？這分明是帝王家最寶貴的教誨！”

  “還有，收回舊邸，賜予武氏子侄，更是用心良苦！天后是想讓殿下明白，身外之物，皆為浮云。真正的尊貴，不在于府邸的華美，而在于內(nèi)心的強(qiáng)大！孟子曰：‘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旌筮@不就是在為殿下降下大任，而為他鋪路搭橋，磨礪他這塊璞玉嗎？”

  一番話，引經(jīng)據(jù)典，擲地有聲。

  他將一盆臟水，硬生生給說成了一碗滋補(bǔ)的參湯。把一記響亮的耳光，解讀成了一次慈愛的撫摸。

  錢公公徹底傻眼了。他張著嘴，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從下口。

  難道他說：“不對！天后沒你想的那么復(fù)雜，她老人家就是想單純地羞辱豫王！”

  這話他敢說嗎？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揣測圣心，還是往壞處揣測，那是自尋死路！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陸羽把黑的說成白的，還得憋著，一個字都不能辯。

  而一直背對著眾人的李旦，那僵硬的背脊，在聽到陸羽這番話后，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他緩緩地，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

  他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那死灰般的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震驚、錯愕，以及一絲被強(qiáng)行點(diǎn)燃的希望的復(fù)雜神情。他看著陸羽，那眼神，仿佛一個溺水之人，看到了岸上伸過來的一根樹枝。

  陸羽迎著他的目光，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隨即又轉(zhuǎn)向錢公公，臉上的笑容更盛了：“所以說，錢公公您是福星??！這等飽含深意的圣旨，若是換了旁人來傳，言語間稍有不慎，就可能讓殿下誤解了天后的苦心。唯有您，不辭辛勞，親自跑這一趟，才將天后這‘愛之深，責(zé)之切’的慈母之心，完完整整地傳達(dá)到了。陸羽在此，代殿下謝過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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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他又是一揖。

  這一拜，直接把錢公公架在了火上烤。

  他要是不認(rèn)，就是說自己沒能領(lǐng)會圣意，傳旨不力。要是認(rèn)了，那他剛才那些夾槍帶棒的譏諷，算怎么回事？豈不是成了自打嘴巴的小丑？

  錢公公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像是開了個染坊，精彩至極。他捏著那卷圣旨，只覺得像捏著一塊滾燙的烙鐵，遞出去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

  就在這時，李旦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