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那扇沉重的房門，仿佛推開了兩個世界之間的屏障。

  門內(nèi)，光線昏暗，空氣凝滯，彌漫著一種近乎死亡般的寂靜。

  關(guān)雎一眼便看到了那個靜坐在椅中的身影——霽泠崖。

  他坐在那里，卻仿佛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

  臉色蒼白得如同被雨水反復(fù)沖刷過的宣紙，找不到一絲活人的血色。那雙總是燃燒著桀驁與不甘火焰的眼眸，此刻像是被狂風暴雨徹底澆滅的星辰，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

  那平靜之下，是放棄了一切掙扎、一切希望后的死寂，是連痛苦都感覺不到的麻木。

  看到關(guān)雎沖進來，霽泠崖他那雙空洞的眸子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聚焦的過程顯得異常艱難。然后，嘴角開始牽動，那是一個極其緩慢、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才完成的動作。形成的不是一個笑容，甚至算不上一個表情，只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弧度，勉強掛在毫無血色的唇邊。那弧度里，沒有怨，沒有恨，只有難以言說的釋然，和一種沉入骨髓的悲涼。

  “他……”

  關(guān)雎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而冰冷的手瞬間攥緊，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他的胸腔，帶來一陣陣尖銳的悶痛。他猛地轉(zhuǎn)向一旁靜立如松的洛絕塵，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那顫抖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

  “他想幫你?！甭褰^塵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字字如錘，敲在關(guān)雎心上：“他的父親，也是你的父親，霽無涯，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他。不日便要將他送往遙遠的南煌古國，如同遺棄一件無用的、甚至礙眼的舊物。在徹底成為一枚被掃入塵埃的棄子之前，他想用這身……在他看來早已失去價值、甚至是一種詛咒的血脈，為他素未蒙面、卻比他更像‘兒子’的哥哥，做最后一件事?！?br />
  關(guān)雎如遭九天雷擊，渾身猛地一顫，僵硬地轉(zhuǎn)回頭，看向椅中那個氣息奄奄的少年。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徹底凍結(jié)，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

  他不是不知道霽無涯曾私下多次尋他，言辭時而懇切，時而威逼利誘，帶著世家家主固有的、令人作嘔的算計，希望他認祖歸宗，回歸霽家。他因母親當年所受的委屈與早逝，心中芥蒂深重如頑石，始終冷硬以對，甚至帶著幾分報復(fù)性的快意。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男人，那個賦予他們生命的父親，竟能如此輕易、如此徹底、如此冷酷地放棄另一個兒子！僅僅因為天賦不佳，修為停滯，便要被當作垃圾一樣清掃出門？

  而眼前這個少年，這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弟弟，在得知自己即將被放逐、永絕于修行之路，未來只能在那偏遠的南煌古國了此殘生后，選擇的不是怨恨，不是報復(fù)，不是拉著他這個“更優(yōu)秀”的哥哥一起沉淪，而是……用這樣決絕、這樣慘烈的方式，獻祭自身最珍貴的本源血脈，來成全他？

  為什么……

  巨大的荒謬感和難以承受的沖擊力，讓關(guān)雎眼前陣陣發(fā)黑。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石死死堵住，干澀、灼痛，拼盡全力，也只能從齒縫間擠出破碎不堪、帶著血腥氣的氣音：“為…什么……”

  霽泠崖看著他，眼神空茫而平靜，仿佛隔著一層模糊的玻璃，在看一場與己無關(guān)的、早已知道結(jié)局的戲文。他的聲音很輕，虛弱得如同風中即將斷裂的蛛絲，卻又異常清晰地鉆進關(guān)雎的耳中，帶著一種碾碎骨血、認命般的淡漠：

  “你比我…更像他。天賦，心性，甚至…這張臉?！彼D了頓，濃密如鴉羽的睫毛無力地垂下，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小片陰影，似乎想掩去眼底深處可能一閃而過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痛楚。

  再次抬起時，那雙眸子已只剩下一片荒蕪，寸草不生，死氣沉沉?！岸摇阌腥?，值得拼了命去守護?！?br />
  他的目光失去了焦點，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墻壁，落在了那個昏迷的少女身上，帶著一種遙不可及的、卑微的祝愿。

  “我這輩子…”他輕輕呵出一口氣，那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帶著生命即將燃盡的涼意，“就這樣了。爛泥扶不上墻…廢物…也該有廢物的用處。”

  他扯了扯嘴角，試圖做出一個嘲諷的表情，但那弧度卻比哭還要難看，充滿了自厭自棄的蒼涼。

  “能換她活著…挺好。”

  話音落下，他仿佛終于燃盡了生命最后一絲微弱的燭火，頭顱無力地偏向一側(cè)，緩緩合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投下兩道淡淡的青灰色陰影，氣息微弱得幾近于無，只剩下胸膛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卻也僅僅只是活著，與死人只差一線之隔。

  關(guān)雎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間風化的石雕。他看著這個與他血脈相連、卻陌生得如同路人的弟弟，看著他為救自己心尖上的人，獻祭了最珍貴的本源，親手扼殺了自己或許本就渺茫、卻終究存在的未來……巨大的沖擊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心臟像是被鈍器反復(fù)捶打，酸楚、愧疚、震驚、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慟，幾乎要將他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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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踉蹌著上前，伸出手，動作是從未有過的輕緩，仿佛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琉璃。他小心翼翼地扶住霽泠崖單薄而冰冷的肩膀，那觸感讓他指尖都在發(fā)顫。

  千言萬語，無數(shù)的疑問、斥責、感激、悲憤，在胸腔內(nèi)瘋狂地翻騰、沖撞，尋找著宣泄的出口。然而，所有的語言在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最終，那滔天的情緒巨浪，卻只能化作兩個沉重得幾乎承載不住、仿佛浸透了血淚的字，從他劇烈顫抖的唇間艱難地溢出：

  “謝謝……”

  這兩個字，重若山岳，包含了太多難以言說的復(fù)雜情感。

  霽泠崖沒有睜眼，長長的睫毛紋絲不動，仿佛已徹底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對外界的一切失去了感知。只是在聽到這兩個字時，那毫無血色的唇瓣幾不可查地、輕微地動了一下。最終，化作一個極其輕微、幾乎無法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