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疲倦地下著，將土地廟、將遠處的村落、將整個天地都染成一片混沌的蒼白。廟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寒氣無孔不入，呵氣成霜。

  劉平坐在那堆干草鋪旁，手里拿著一根枯枝，無意識地在鋪滿細塵的地面上劃拉著。那里，曾經(jīng)珍而重之地存放著恩人賜予的、那些蘊含著神啟般奧秘的圖譜。如今，只剩下一片空茫，如同他此刻的心。

  “你已學會。無需再依賴外物?！?br />
  恩人那句話，像冰錐一樣，反復刺扎著他的耳膜，他的心臟。他學會了？他真的學會了嗎？那些精妙絕倫的人體結(jié)構，那些匪夷所思的病理思維，他不過才剛剛窺見門徑，如同一個孩童跌跌撞撞地邁出了第一步，那引路的巨人卻要抽身離去？

  他不敢問，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他的喉嚨。他只能更加沉默，更加細致地觀察著肖雯雯的一舉一動。

  他注意到，恩人收拾藤箱的次數(shù)變多了，雖然動作依舊有條不紊，但里面一些他見過的、或是從未見過的奇巧物件，似乎在被逐一檢視、歸類。她停留在廟里的時間看似多了，卻并非為了教導他，更多時候，她只是獨自站在窗邊（那破洞前），望著外面被冰雪覆蓋的、死寂的世界，目光悠遠，仿佛在測量著歸途的距離。

  一種無聲的、卻沉重如山的告別氣息，在這破敗的廟宇里彌漫開來，幾乎讓劉平窒息。

  黃昏時分，雪勢稍歇，陰沉的天空壓得很低。肖雯雯最后一次去查看了劉王氏的恢復情況——那位曾經(jīng)瀕死的婦人，如今已能在家中緩慢行走，做些輕省家務。她對肖雯雯的感激涕零，幾乎要將家中僅剩的一點腌肉硬塞過來。

  肖雯雯依舊是那副平淡的樣子，留下幾句常規(guī)的叮囑，便轉(zhuǎn)身離開。劉平默默跟在她身后，踩著積雪，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這寂靜的黃昏里，顯得格外刺耳。

  回到土地廟，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了下來。沒有月光，只有雪地反射出的、一片清冷的幽光，勉強透進廟內(nèi)。

  肖雯雯沒有點燃那盞昏黃的油燈。她似乎習慣于黑暗，或者說，黑暗更便于她進行某些操作。劉平看到她站在廟堂中央，手腕上那個他一直覺得奇怪的“木鐲”，正散發(fā)出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淡藍色光暈，在她清冷的側(cè)臉上投下變幻的輪廓。

  她似乎在對著那光暈低語，嘴唇微動，卻沒有聲音發(fā)出。那神情，是劉平從未見過的專注，帶著一種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是在和誰說話？是……她那個世界的同伴嗎？

  劉平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混雜著絕望、不甘和巨大勇氣的氣流，猛地沖撞著他的胸膛。他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霍”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身后倚著的一捆干柴，發(fā)出嘩啦一聲響。

  肖雯雯手腕的光暈瞬間斂去，她轉(zhuǎn)過頭，在黑暗中精準地“看”向劉平的方向。即使沒有光線，她的生物芯片也能清晰勾勒出少年的輪廓——緊繃的身體，劇烈起伏的胸口，還有那雙在昏暗中亮得嚇人、燃燒著某種決絕火焰的眼睛。

  “恩人?！眲⑵降穆曇舾蓾l(fā)緊，帶著破釜沉舟的顫音，“您……您是不是要走了？”

  終于問出來了。廟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兩人輕微的呼吸聲，在寒冷的空氣里交織。

  肖雯雯沉默著。按照條例，她不應該回答這個問題。模糊化處理，悄然離去，是最優(yōu)選擇。

  但看著少年那雙在黑暗中死死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的身影刻入骨髓的眼睛，她那由數(shù)據(jù)和邏輯構筑的內(nèi)心，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微小的、名為“遲疑”的亂碼。

  她的沉默，等同于默認。

  劉平眼中的光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像是風中殘燭最后的掙扎。他向前踉蹌了一步，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更加嘶啞，卻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熾熱：

  “雯雯姐！”他換了一個稱呼，不再是疏離的“恩人”，這個稱呼在他心里默念了千百遍，此刻脫口而出，帶著滾燙的溫度，“您別走！或者……或者您帶我一起走！”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積壓了數(shù)月的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我知道！我知道您不是普通人！您用的藥，您那些……那些‘神物’，您懂的醫(yī)術，都不是我們這里該有的！您是天上來的？還是……還是從別的什么地方來的？我不懂！我也不在乎！”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淚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滾燙的，與這冰窖般的廟宇格格不入：“我只知道，是您救了我娘，是您教我本事，讓我不再是那個只能眼睜睜看著親人等死的沒用小子！是您讓我知道，人還可以那樣活著，還可以用那樣的法子去救人！”

  他胡亂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臉，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執(zhí)拗：“您要是回去……回去您的世界，求求您，帶我一起走！我能干活！我能學！我什么都能做！我不想……不想留在這里，再也見不到您！”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

  少年熾熱而直白的告白，混合著淚水和卑微的乞求，在這千年前的寒夜里，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肖雯雯那片始終平靜無波的心湖。

  數(shù)據(jù)流出現(xiàn)了短暫的凝滯。

  “警告：關聯(lián)原住民情感投入度超出閾值。檢測到高強度依戀及追隨意愿。觸發(fā)深度情感聯(lián)結(jié)風險警報。” 芯片的提示冰冷地刷過。

  她應該立刻拒絕。應該用最明確的態(tài)度切斷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應該啟動記憶干預程序。

  可是……

  她看著眼前這個哭得渾身發(fā)抖、卻依舊倔強地挺直著脊梁、用那雙被淚水洗過的、亮得驚人的眼睛望著她的少年。他叫她“雯雯姐”。

  她想起了他捧著野果時靦腆的笑容，想起了他縫合傷口時專注的神情，想起了他面對重癥時逐漸顯現(xiàn)的沉穩(wěn)，想起了他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