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瘸子！

  他跑得帽子都掉了，露出花白稀疏的頭發(fā)，一張老臉因為劇烈的奔跑和絕望而扭曲變形。他手里死死攥著兩個還冒著微弱熱氣的黑面窩窩頭，那是他家最后能拿得出來的、唯一能稱為“干糧”的東西。

  “大壯——！拿著！路上吃——！”老漢嘶啞著嗓子，聲音帶著哭腔，拼盡全力將窩窩頭扔向顛簸遠(yuǎn)去的拖拉機后斗。

  窩窩頭在空中劃出兩道短促的拋物線，一個落空掉在泥地里，另一個滾了幾滾，正好落在王大壯那只被破布條纏裹的、依舊在滲血的右手邊。

  王大壯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側(cè)過頭。他沾滿泥污和血痂的臉，在拖拉機劇烈的顛簸中模糊不清，唯有那雙眼睛，透過散亂的頭發(fā)，望向那個在泥路上追了幾步、最終頹然停下、絕望地佝僂著腰、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的父親。

  沒有恨。

  沒有怨。

  只有一片被劇痛和疲憊沖刷后，深不見底的、冰冷的空茫。

  他那只沒受傷的左手，極其緩慢地、顫抖著抬起，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氣，死死地、死死地攥住了那個沾著泥土的、冰冷的窩窩頭。粗糙的顆粒硌著他掌心翻卷的傷口，但他攥得那么緊，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來自這片土地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溫度。

  拖拉機噴吐著濃煙，轟鳴著，在泥濘的土路上顛簸前行，將小溝村、將泥路上的老漢、將墻上的血圖騰、將倉酷的藍(lán)光、將所有的恐懼、愚昧、掙扎與絕望，連同那個冰冷而殘酷的清晨，都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了身后，碾碎在渾濁的車輪之下。

  前方，是通往之下。

  前方，是通往縣城的、更加崎嶇的路，籠罩在黎明后依舊灰蒙蒙的天光里。

  而在那冰冷到絕對死寂的囚籠深處。

  束縛臺上，肖雯雯緊閉的眼瞼下，眼球最后一次微弱地轉(zhuǎn)動。

  囚籠冰冷的金屬內(nèi)壁上，一行只有她能“看見”的幽藍(lán)數(shù)據(jù)流無聲閃過：

  【意志錨點：狀態(tài) - 穩(wěn)定。路徑 - 已激活。能量波動 - 持續(xù)追蹤中……】

  【目標(biāo)意識活動：微弱。強制休眠深度維持?！?br />
  【靜默模式啟動。等待……喚醒指令……】

  數(shù)據(jù)流消失。

  囚牢徹底沉入永恒的、非生非死的冰冷黑暗。

  唯有核心最深處，那一點由遙遠(yuǎn)時空錨定而來的、微弱到幾乎湮滅的意志星火，在絕對的虛無中，以人類無法感知的頻率，極其緩慢、卻又無比頑強地搏動著。

  拖拉機在顛簸中駛向灰蒙蒙的地平線。

  劉土豆靠在冰冷的車斗欄桿上，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前方看不到盡頭的路，一只手緊緊按在胸口。那里，介紹信的褶皺、通知書的冰冷金屬質(zhì)感，與烙印疤痕的微弱搏動緊緊貼合在一起。

  王大壯蜷縮在角落，攥著那個冰冷的窩窩頭，陷入了失血后的昏沉。他的右手，裹著被血浸透的破布條，無意識地搭在胸前，搭在那本同樣冰冷的通知書上。

  封面上，那枚鮮紅的?；?，在彌漫的晨霧和拖拉機的黑煙中，反射出一線微弱、卻無比銳利的冷光，如同刺破這沉重黎明的第一把利刃。

  他們身后，小溝村徹底消失在鉛灰色的晨靄里。

  前方，是未知的省城，是冰冷的大學(xué)殿堂，是深不見底的囚籠，是布滿荊棘卻必須踏碎的未來。

  路，在車輪下延伸。

  以血，以骨，以那微弱卻永不熄滅的冰冷意志之名。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