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后院霧氣騰騰，紙燈昏黃。小道士合上斜襟勒緊腰帶，緩緩吁出一口濁氣。

  方才泡澡兒煩惱且盡數(shù)忘了。

  但這歲末的涼風(fēng)一吹，幾縷發(fā)絲凍著。

  嚴(yán)冬時令，叫楊暮客不得片刻歇息。毛孔收緊，思緒活躍。他越發(fā)不知這場還愿旅程，要如何做個收尾。

  客棧小廝匆匆提燈走進(jìn)后院，“道長。您洗完了沒？外面有人找。”

  楊暮客穿著木屐披散著頭發(fā)離去。

  “道長，快馬鏢行來人言說與您有舊。急著要見您?！?br />
  “嘶。這么冷的天兒。大晚上來作甚……”

  “您是云游四方的道士，想來能耐不小。若求您辦事兒，這鏢行富貴哩，還能少了您的傭金？”

  楊暮客齜牙一笑，“我乃道士。要錢何用？”

  “喲。您這般風(fēng)流倜儻，衣食住行何處用不著錢？”

  哈哈哈……楊暮客笑了幾聲隨那小廝來到了一個暖間兒。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許油。

  許油緊張地起身，小廝輕輕掩上門。

  “想不到夫人消息還挺靈通的，連貧道住在哪里都能曉得?！?br />
  許油咬著嘴唇，“您告訴奴婢要有勇氣。奴婢有勇氣……卻沒有能耐……”

  聽完這話楊暮客低頭細(xì)細(xì)打量許油的神情。額前凍住的頭發(fā)融化，滴落一滴水。坐在一旁，示意許油繼續(xù)說。

  許油慢慢跪下去，像是被抽走了脊梁。

  “奴婢如今經(jīng)手的錢太多了……我留在這港口，便是怕有一日東窗事發(fā)，能領(lǐng)著家人逃走。但我也不敢走，我夫君朝中為官，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便是我不想做，也由不得奴婢。您不是一般人，當(dāng)年您能給奴婢指了明路，如今也幫幫我！要什么我都能給！只要能讓我家從這事情里頭脫身！”

  “含含糊糊……貧道有什么本領(lǐng)能幫你？”

  許油面色倉惶，飛快倒騰膝蓋挪到楊暮客身下一把抓住衣角，嘴里話似是連珠炮一字不停，“您叫楊暮客，小字大可。您在周上國朝中都能說得上話。這南羅國不過是個屬國，只要大可道長您言語一聲。什么事情都能過去！奴婢日后定然好好做人，多做善事償還罪孽！”

  楊暮客定睛看她，“此事你不敢說？”

  “嗯！”

  楊暮客再問，“事關(guān)大人物？”

  “對！”

  他低頭露出一嘴白牙，面色陰森，“我來之前，為何不急？為何當(dāng)下著急？”

  許油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一直都著急。一直都急??！他們都死了，與奴婢搭伙的都死光了。奴婢是女的，他們覺著好控制，奴婢沒勇氣反抗，也沒本事反抗。您讓我勇……我便勇了！我不干了！這傷天害理的事情奴婢不干了！”

  “噓。”楊暮客讓她放低聲音。

  許油這才慌張地環(huán)顧四周，外面寒風(fēng)呼嘯，她咽了口唾沫。

  小道士指尖微光閃爍，敲打著桌面。一旁的城隍輕聲耳語。

  陰風(fēng)吹過，城隍離去。

  “夫人，你想讓貧道如何相幫？”

  “讓奴婢從工部轉(zhuǎn)運司中抽身，這家業(yè)都能舍得……”

  “你回吧，屆時我們一同出發(fā)。貧道只能保你性命，其余事情且行且看?！?br />
  待許油離開，楊暮客回到客棧包房。用天地文書聯(lián)系了扶禮觀，再尋周上國國神……扶禮觀治下國神連夜托夢給周王。

  如此楊暮客得了一個新身份，便是尋湯觀的俗道。

  此番還愿的終點，看來定然不輕松。非是他去尋因果，而是因果砸在了楊暮客的頭上！

  來日出發(fā)，楊暮客那輛破車扔了。許油家大業(yè)大，弄來了一架大車，除了裝潢不曾違禁，已經(jīng)是庶民能用的最高規(guī)格。

  白淼靜靜地打量楊暮客，“因觸犯人道犯難？”

  楊暮客點頭。

  白淼端著蔡鹮泡好的茶呡了一口，“你若當(dāng)自己是凡人，亦是事中之人。又怎么會冒犯人道？”

  楊暮客聽后渾身氣息盡數(shù)收斂，嬉皮笑臉應(yīng)聲，“姐姐所言極是?！?br />
  其實楊暮客已經(jīng)想到這一點，只是不確定而已。白淼終于幫他將這一層窗戶紙戳破，用了修士法子去解人道之難，那便是干涉人道。但若不用，誰人能說他壞了規(guī)矩？

  京都國神觀的人親自來接，楊暮客下車后一路上山。

  山上那破觀門如今富麗堂皇，院里的那口井被大雪蓋住，一排腳印清晰可見。看來這口井常有人用。

  進(jìn)了大殿，那新生的國神不過是個小不點兒。人神對視，大眼瞪小眼。

  小馬駒陰間虛空之上磕頭，楊暮客卻背過身去不受。他當(dāng)下只是一個凡人，又怎么能受如此大禮。

  國神觀山下，許油領(lǐng)著一眾人匆匆前往工部運轉(zhuǎn)司主事府衙。

  “大奶奶回來了？老爺今日沐休在家，正在后院里看書呢?！?br />
  許油進(jìn)了屋，見著自家夫君摟著小妾尋歡作樂，她怒狠狠地砸在了門框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