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日功夫，一架飛舟從京都而來。其一是為了接包守一回京，其二是收斂包神威的焚骨。

  包守一他一路沉默不語。坐在輪椅中看著舷窗外的景色。來時意氣風(fēng)發(fā)，歸時萬念俱灰?？v然外頭太陽再美，也照不亮他的心。

  飛舟抵達(dá)鹿朝京都時，舷窗之外是一座漸起的巨大山巒。近前去，得見城墻邊上昏暗無比，不得見光。墻壁上掛著些燈給那些衣衫襤褸的人照路，格網(wǎng)孔隙有空氣流通，所以也算不得難聞。

  山巒之上，盡是筒子一樣的木樓。木樓很大，很圓。而城池見方，外墻與宮墻同高。所以這鹿朝京都也是一個方桶。

  飛舟漸漸降低高度，在緩坡之上朝著山腰駛?cè)?。這鹿朝京都，十二條主干道由山頂直抵山腳。環(huán)線層層疊疊，好似蛛網(wǎng)。

  這一條路，直抵山巔。而山巔之上，修建著白玉高墻，白玉高墻中有白玉樓。白玉樓里有人皇。

  人皇之家姓妘。

  鹿朝京都有童謠。云上有妘，真人有真，性之純純，禮樂紛紛。

  而這些筒子樓，再近了些，便能發(fā)現(xiàn)也是巨大無比。一棟樓里至少可活三千人，筒樓中又別有洞天。磨砂采光鏡置于瓦檐下，銀光熠熠隨風(fēng)搖擺，遂筒樓中明亮異常。

  這筒樓墻角，則是矮屋遍地，終日不見太陽，唯有路燈昏黃。不明方向，不知天光。

  住在筒樓之外的人也有童謠。天黑黑，舟飛飛，偷光賊，莫要追。

  棋盤上，諸多黑子把一片白子拱衛(wèi)在了最中間。這便是鹿朝的京都，還有一個別稱，名叫白都。

  包氏府邸在白都東南一角，占地六頃。里頭住著三萬來人，兩萬多是包氏雇傭的長工，八千多家奴，剩下一千多，是旁支側(cè)翼。唯有圓筒最中心的那一塊方地里，住著包氏嫡傳。

  包氏承接工造業(yè)務(wù)。家中亦是有工程私塾，專門教堪輿測量之術(shù)。所以還能看著許多精巧美麗的房屋鱗次櫛比。

  飛舟停在包氏租屋，包守一被管家推下車，包家老二回來了。名叫包守杰。

  包守一面無表情，“杰哥，叔父送回來了?！?br />
  包守杰點(diǎn)下頭，“你身子不便，我把叔父的焚骨送到祠堂里。阿爺在屋中等你，你過去吧?！?br />
  包守一被管家推著來到了小院書房之內(nèi)。

  書房的門開著，一個老人垂著頭聽老管家在念報。

  這老人只看頭頂便知他已耄耋之年，稀疏花白的頭發(fā)蓋不住頭皮上的老年斑。包守一是包神星的幺兒，五十多歲，老來得子。

  包守一還在貢院讀書的時候，老爺子便開始健忘，如今更是患了呆病。卻每日都要來聽報，不給他念報便要哭鬧一番，好似小孩。

  老管家瞥見包守一進(jìn)來，輕輕合上報紙，揖禮出門去。而推著包守一的管家退出房間，把門合上。

  屋子瞬間昏暗下來，屋中只有包神星與包守一二人。

  面對患了呆病的阿爺，包守一無從開口。包神星一直低著頭，不見表情。

  沉默許久，包守一冷哼一聲?！霸奂野嘏d如今好歹也是侍郎，官居四品。他趴在王氏和張氏的腳邊聽風(fēng)。這官做得可真好。把我這弟弟往那荒山地場一丟，他便不管了。記著您還好著的時候，總說長幼之矩不可廢?？伤缃褡龀闪耸裁词聝?？拿著叔父給的錢財，便是只知曉迎來送往。一樁生意都不曾攬下來。這次叔父去金日郡修十方臺，人過去，沒回來。這事兒是咱們能摻和的么？他啊，當(dāng)真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包神星嘿嘿笑了兩聲，那笑聲干巴瘆人。

  包守一忍著疼推著輪椅，近前了些，“您還笑。我啊……丟了腿……官路無望，叔父曾說，這掌柜之職可傳給我?？扇缃袷甯溉チ?，您又做不得主。我要怎么去爭？我這一輩子都要住在這桶子里頭么？兒子沒法給您跪禮了，就連躬身作揖都拜不得。你說我這廢人還能作甚？”

  包神星哼哼著，好似想要說什么，但只是哼哼。

  包守一更近前了些，“您還有弟弟，他們能讓我去做掌柜嗎？叔父還有兒郎。他們能容我占了叔父的書案么？您說說，孩兒到底要怎么辦才好？都?xì)⒘烁蓛?？?br />
  包神星哼地笑了聲，嘿嘿。

  包守一長吁一口氣，“那齊氏。公侯之家，招惹他們作甚。人家占著港口，走私買賣紅火的很，便是近日無權(quán)，日后就不能出來掌權(quán)之人嗎？嘿呀……這齊氏的賊種，寧愿走私糧食盡數(shù)售往冀朝，也不愿低價賣與域內(nèi)。就這樣的無義之輩，待來日他們掌權(quán)，清算我包氏一族，我們接得下嗎？”

  包神星緩緩地抬頭，渾濁的目光盯著包守一，“我還在……去試試……莫亂欲……”

  九個字，包守一目光灼灼地看著老父?！鞍?。孩兒這回不當(dāng)好人了呢?！?br />
  嗯呢。老爺子詭異地笑了笑，睡著了，口水流了一地。

  包守一捏著輪椅指尖發(fā)白，腮幫子高高鼓起。

  金日郡里口縣內(nèi)。賈家商會準(zhǔn)備重新啟程，諸多貴人前來送行。

  小主，

  為首的便是那蒼首欽差?？h令卻不見了，還有那個劉典史。楊暮客隨口言說了玉窯村的眾生苦相。欽差表示定然好生調(diào)查。欽差又說十方臺的堪輿工作已經(jīng)完成，人道氣運(yùn)和靈炁走向皆入正軌。耽擱了諸位行程，實在過意不去。

  小樓表達(dá)無妨，身為外商，自然要遵守本地規(guī)章。

  楊暮客聽了還沾沾自喜，這靈炁走向順暢，是他歸正了八門震位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