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入夢解胎迷,斯人邪掙命
因?yàn)榉植磺逶缤?,所以山中不知時日。泥濘的小路黏著腳掌,楊暮客用力抬起眼皮,看到圍了一圈灰燼的篝火。
濕漉漉的營帳里,聽到腳步聲的季通抬頭仰望著,看那少年低頭輕語,“幾日了?”
季通在矮榻上挪挪屁股,搓著膝蓋,“兩日,你進(jìn)山兩日了。”
楊暮客甩脫甲胄,一抽牛筋繩扔了那一身扎甲。他順著季通讓出來的縫隙,爬得像一只蠕蟲,只再輕語一句,“別吵我?!?br />
一如那第一次入山剿鬼,他又昏昏沉沉,需睡上很久。
季通輕輕起身,賊兮兮地低頭檢查護(hù)具。他拾起地上的甲胄抱在懷里,然后又撿起堆在地上的披甲。輕輕邁著步朝著小溪走去,嘴里嘀咕,“征用便不知戒愛。新好的美物,憑白多了恁多劃痕?!比缓蠖ňσ磺颇前巡逶诘厣系哪暗?,季通瞬間炸了毛。刀刃上坑坑洼洼,黑黢黢的不知是銹跡還是什么,他蹲下吐口唾沫用袖子使勁蹭蹭,毫無作用。怨言卻不敢出口,咬著后槽去洗扎甲。
車廂里小樓撩開窗簾看了看躺在棚子里矮榻上的楊暮客,看著玉香問。“怎么不幫襯他一下,累成這樣。平日積累此番定是耗費(fèi)許多,就算他顯了那鬼王法相你也能跑脫。更何況他那法相我也見過,不是癡狂無心的鬼物?!?br />
“非是婢子怯懦,陰陽無序,我也瞧不見那內(nèi)里。在外頭絕了濁炁之染,也是花了大力氣呢。直到少爺將那陰陽分開才知曉內(nèi)里有蝦元遺禍。也當(dāng)是少爺應(yīng)運(yùn)而生,不然這蝦元遺禍說不得就變成了濁災(zāi)。怕又要像那十余甲子前要修士的命去填了?!?br />
聽到此話小樓眉頭緊鎖,“這西岐國何來蝦元遺禍?此方天地自然造陸乃是龍?jiān)┐?,那些個蝦邪經(jīng)天地偉力早該死個精光。你且說說那禍害長了什么模樣?”
“此地山神山陽君言說那邪物形如蜣螂,可使喚一種吞吃陽氣的白菌?!?br />
小樓取下發(fā)簪搔了搔頭皮,又插進(jìn)發(fā)髻。“你先傳信城隍和金蟬教,再報(bào)與正法教。這事情我們管不得了。這不是什么蝦元遺禍,人元之初有邪巫蠱災(zāi),我聽朱雀宮前輩說過,上古有邪巫以濁蠱煉炁還天地之初,祛血肉骨化混沌而掙命長生。這是人禍,巧了我們趕上而已?!?br />
“婢子明白。”說罷玉香便神游天外,報(bào)信去了。
細(xì)雨中只有睡著的楊暮客在發(fā)夢。
夢境找不著起點(diǎn),就像翻動記憶總覺得還有更早的故事沒能想起。
少年鮮衣怒馬,縱情地奔馳在柏油路面上。遠(yuǎn)遠(yuǎn)有參天玻璃樓,航班留下一行白際。路旁的向日葵田黃燦燦的,一輛轎車停下。好像有個望遠(yuǎn)鏡架在鼻梁上。
他看到了父親下了車掏出煙卷叼在嘴上,母親穿著長裙也下了車。少年嘴里喊了聲“駕”夾緊了馬腹追著。卻越追越遠(yuǎn),身后的大橋像一條蜿蜒的蟒蛇,高速鐵路動車疾馳而過,動車的一扇車窗里,謝必安端著打鬼棒盯著橋下騎馬的少年。
下雪了,累累寒風(fēng)卷起風(fēng)沙吹散了被玻璃樓穿透的云。鵝毛大雪中那向日葵田不見了,成了一條幽深的河。薄薄的冰面下面一個個破衣爛衫的人影在向前慢慢移動。動車在前頭轉(zhuǎn)著圈。
那個抽煙的男人和長裙女人卻還在,他們靠在車邊在等著什么。大雪越下越大,一切都被白色埋葬。
少年抄起馬鞭繼續(xù)追下去。白茫茫中一點(diǎn)火星就是希望。
馬蹄落在積雪上白沫飛濺,那星火一直停著不動。世間只剩下了馬蹄咄咄踏踩冰面的聲音。越來越近,雪越來越大。少年覺得好冷,眼皮被凍住了。馬蹄踩在冰面上,停住了。他低頭一看,那叼煙的人也是少年。就好似照鏡子一樣。
沒人騎馬,也沒有等待的人兒。
“你叫什么?”叼煙的少年問叼煙的少年。煙焦油燃燒滋滋作響。
“胎光?!?br />
楊暮客從夢中驚醒,他看到季通在往篝火里添柴火。
“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一日而已?!奔就]好氣地回他。
夜色像是磨砂玻璃,壓住火光,橘紅色跳著舞。
楊暮客爬起來,也沒多說什么。跟著水汽找一個洗漱的地方。臉上的油彩干巴巴得封著嘴巴和鼻孔,難受。
溝渠嘩啦啦流著雨水。綠色的瞳孔照進(jìn)現(xiàn)實(shí),一張油墨花臉兩道淚痕。黑暗中伏倒在渠旁人像是在祈求。腐葉的香氣飄蕩在林子里,楊暮客想起有位愛登山的教授說過。腐殖與病菌在林子中,就是瘴氣。些許顏料在水中打著旋,向著下游嘩啦啦而去。指甲刮過獠牙咯吱吱刺破了煙霧的陰影,雨水是咸的。思念,是苦的。
洗盡鉛華,徒留遺憾。
從尸狗到爽靈,從爽靈到胎光。每一次都是那針扎心頭的痛苦作祟。仿佛每一口氣呼出的是血肉,梗在喉頭,惡心……
他準(zhǔn)備洗個澡,先把口袋里的東西都清點(diǎn)好,脫了那一身長衫,掐御水決淋過長發(fā)。洗個干凈后,挽了混元髻折了根木棍兒當(dāng)發(fā)簪,再著青道衣。靈炁一轉(zhuǎn),干了。輕輕撣撣肩上的雨水,秀囊塞進(jìn)袖兜,寬袖中掏出一把傘。楊暮客摸了摸脖子,撐傘舉過頭頂。一張面皮被揭下來,泥胎蠕動重新變成那白面秀氣模樣。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diǎn)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
少年郎朝著揭下來的儺面吹了口氣,土屑飛落,露出光滑的白釉。隨手塞進(jìn)袖子里,撐著傘朝著火光走去。
“起開點(diǎn)?!睏钅嚎晚樦就ㄗ尦鰜淼牡胤絻赏炔黹_坐下,用腳尖逗逗火苗。
季通咽了口唾沫,轉(zhuǎn)頭盯著道士,鼻子狠抽一股氣,小聲問,“你會祭金嗎?”
“不會。沒學(xué)過?!?br />
“你這……那我那刀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