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山城里早市剛剛熱鬧起來。

  季通咬著客棧大廳里的清口葉在街上慢悠悠地走，趙喜牽著妞妞的手跟在身后緊步追著。

  路上的行人看到季通一身扎甲和背后的骨朵都避讓開，一個出門倒水的婦人拿著水盆先是躲到門口，然后看到季通走過去對著距離季通幾步遠(yuǎn)的趙喜兄妹啐了一口。

  “跟在大人身后狐假虎威，沒看到別人倒水吶。拾荒子，沒眼力勁?！?br />
  啪嘰，一盆水倒在了水溝里，但那污水還是有大半濺了出來。

  趙喜把妹妹護(hù)在身后，臉上濕了一半。冷冷地咬著牙看著那個婆子。

  季通豎著耳朵嚼了嚼葉子，然后駐足回頭看了看那個婦人。指了指那婆子的臉，然后笑了笑。

  那婦人也跟著賠笑。

  “賠他一件衣裳?！奔就ㄐχf著，手指收回到胸口，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那個門臉的窗框和半掩的門?！安蝗荒臣屹p你點(diǎn)顏色?！?br />
  那婆子笑著笑著就愣了，然后惶恐地鉆了回去。

  季通就在那站著，街面上的人卻越來越少，人群都是遙遙地望著。

  不多時店里的男人出來了，手里捧著幾個通元大子。遞到趙喜手里，然后雙手?jǐn)n在一起對著季通拜著。“官爺，婦人家不懂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見諒則個，見諒則個?！?br />
  季通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著趙喜說，“跟著?！?br />
  趙喜捏著幾個大子拉著妹妹狠狠地看了那店鋪一眼，他沒看那老板，也沒看那躲在鋪?zhàn)永飶埻钠抛印?br />
  來到衙門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很熱鬧，衙門里辦事的人很多。季通找了一個門口站崗的捕快說自己是來辦公的，出示了令牌，告訴那個捕快讓衙門里的刑吏出來迎接。

  不多時那刑吏咧著一張笑臉迎了出來。

  “下官褒義見過大人?！?br />
  “某家不過是漁陽郡小小馬快，當(dāng)不得大人?！?br />
  那刑吏褒義拉起季通的手，躬身牽著季通往衙門里走。“下官已經(jīng)多年未歸漁陽，依稀記得當(dāng)年游學(xué)之時的盛景。國神道觀開院納賢，整個漁陽郡熙熙攘攘，當(dāng)真是天下無雙?！?br />
  季通虎步橫行，也不答。腦子里想起的卻是漁陽郡馮家滅門案后的風(fēng)聲鶴唳。

  二人走著走著來到了袞山衙門的刑事偵緝班房。

  褒義走到木桌前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托著遞到了季通面前?！按笕撕炔琛！?br />
  季通抬頭打量了一下班房的布置，然后接過茶水走到一張?zhí)珟熞紊献隆！澳臣矣蛲鈹亓四鞘鶜⒁换?，你這袞山郡衙門離域外最近，我來領(lǐng)賞的?！?br />
  褒義小碎步跑到辦公書桌前，拿起一份文件細(xì)細(xì)看看，然后抬頭看了看季通的面相。腦子里想起來那蘇爾察大漠駐軍曾經(jīng)上報有漁陽馬快城中鬧事的公文。

  “大人，可有憑證？”

  季通從扎甲后的背包里掏出一個皮囊，一把丟在了辦公桌上。

  褒義打開皮囊一股臭氣沖鼻，里面是石灰腌的耳朵，足足數(shù)十個。刑吏打了一個寒顫，捏住皮囊的封口，“大人稍等，下官去傳訊班房驗(yàn)證核實(shí)?！?br />
  季通揮了揮手，然后繼續(xù)飲茶。

  再話說回在衙門外候著季通的趙喜兄妹。在季通進(jìn)入衙門后，門口值班捕快就將二人攔下。詢問了他們可有袞山戶籍，然后再告訴二人衣衫不整者不可入內(nèi)。

  日上三竿，等了許久的孩子無事可做。心中惦念著阿父，也想起來阿母的囑咐。

  趙喜牽著妹妹的手打望著，他知道牙行就在衙門附近。他腦子里還想著母親離別時候的話?！澳惆⒌诔抢镒龉ひ仓皇敲銖?qiáng)度日，咱們家住在山里日子過得難。家里就你一個男娃，你妹妹年紀(jì)小，若是遇著年景不好的時候，可怎么辦啊……賣了好，賣了遇到一個好人家多好，在那袞山郡里入了籍，哪怕是賤籍，那也是袞山郡人了?！?br />
  趙喜躬身對著那捕快行禮，說，“官爺，我是隨那位季通大人來的?！?br />
  “那你也進(jìn)不去衙門，不然到時候不但你要打板子，我……”

  趙喜再躬身，喏喏地說，“官爺，我非是要進(jìn)衙門。我來郡城一是尋父，二是要幫妹妹找戶好人家。但是季通官爺曾許我一貫帶路錢。我現(xiàn)在要領(lǐng)著妹妹去牙行，您若是見那季通官爺出來了，可讓他在門口等一下，或者去那牙行尋我?！?br />
  “嗯。行了，我曉得了?！辈犊鞊]揮手打發(fā)了趙喜。

  趙喜雖不識字，也沒進(jìn)過幾次袞山郡。但如今跟著楊暮客一行人也算漲了見識，不曾像在山中那樣不知禮。他心中本就知道城里的待人處事與那鄉(xiāng)野是不同的。他領(lǐng)著妹妹離開了衙門口，腦子里回憶著阿母說的牙行的樣子。

  牙行門口一定有馱馬進(jìn)進(jìn)出出，在出口還有人在發(fā)髻上插著草標(biāo)，那就是牙行了。

  果然，二人走過街角就看到了那人聲鼎沸的牙行。有人推推搡搡忙著趕路，有人馱著大包悶頭前行，有人雙手插袖路過打量著趙喜和妞妞二人。

  趙喜警惕地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在他眼里這些人都是山林里的野獸。

  小主，

  他從未單獨(dú)面對過如此多的人，耳畔傳來的吆喝聲，嘈雜聲，打罵聲，牲口的叫聲。讓趙喜不寒而栗。他覺得世上最恐怖的地方莫過于此了。那些人的眼神與林中的野獸不同，與父母不同，與楊暮客一行人更是不同。單純的趙喜看到了憤怒，貪婪，狡詐，懶惰，欲望。他下意識地攥緊了妹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