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盡頭是一片開闊的祭壇。

  陳默的腳步在最后一級停下，鞋底沾著潮濕的塵土。他抬起手，示意身后三人不要靠前。空氣中有種沉悶的震動，像是從地底傳來的脈搏，一下一下敲在人的胸口。

  林小棠扶著秦月的手臂站穩(wěn)，右手掌心又開始發(fā)燙。她沒說話，只是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紅繩，那根褪色的細線還纏得緊緊的。

  蘇明遠站在最后，警徽貼在胸前的位置還在發(fā)熱。他伸手按了按金屬表面，指尖剛觸到就縮了回來。他的目光掃過前方，祭壇中央放著一具頭骨，灰白的顏色泛著冷光。頭骨周圍整齊地擺著十幾把配槍，槍口朝外，像是某種儀式的陣列。

  陳默從風(fēng)衣內(nèi)袋取出測靈儀，指針剛一靠近便劇烈抖動。他皺眉，按下錄音機開關(guān)。磁帶轉(zhuǎn)動，傳出一段斷續(xù)的節(jié)拍聲——是安魂曲的殘頻。儀器的震動頻率和這聲音完全一致。

  “關(guān)掉直播。”他對秦月說。

  秦月立刻長按手機側(cè)鍵，屏幕黑了下去。她抬頭看向祭壇，呼吸微微發(fā)緊。剛才那一瞬間，她看到頭骨的眼窩里閃過一道微弱的畫面，像有人在里面眨了眨眼。

  陳默蹲下身，將左手貼在地面。震動的確是從這里傳來的，順著石板一路延伸到頭骨下方。他站起身，對林小棠說：“把手放地上，別硬撐?！?br />
  林小棠點頭，慢慢跪坐下來，右手掌心貼上冰冷的石面。胎記立刻泛起青金色的光，她的身體輕輕晃了一下，但沒有倒下。

  “它在往外漏東西。”她低聲說，“不是怨氣……是記憶?！?br />
  陳默走向頭骨，腳步很輕。每走一步，周圍的配槍就顫動一次。等他距離頭骨還有三步時，所有槍管同時抬高，槍口對準他的方向。

  他停住。

  沒有開火的聲音，也沒有子彈射出。但第一把槍的扳機扣動了，一道模糊的影像在空中閃現(xiàn)——一個穿舊式警服的男人倒在血泊中，手里還握著槍。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喊什么名字。

  蘇明遠猛地往前一步。

  “那是我父親?！彼穆曇艉茌p。

  第二把槍扣動扳機，畫面再次浮現(xiàn)：幾名警察圍在火堆旁，有人捧著骨灰盒跪在地上。背景是燃燒的祭壇，火焰映出周懷安的臉。

  第三把、第四把……每一把槍都釋放出一段臨終記憶。畫面越來越密集，祭壇上空被層層疊疊的虛影填滿。

  秦月忽然轉(zhuǎn)身，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調(diào)成紅外模式。鏡頭對準頭骨內(nèi)部，她屏住呼吸。

  “里面有東西在動?！彼咽謾C遞給陳默。

  屏幕上，頭骨顱腔深處浮現(xiàn)出一條條細密的光流，像血管一樣緩緩搏動。

  陳默盯著看了幾秒，從口袋里取出母親留下的銀簪。簪子很短，頂端刻著一道符文。他用簪尖輕輕碰了碰頭骨額骨上的裂痕。

  所有配槍的震動戛然而止。

  林小棠突然悶哼一聲，整個人向后仰去。陳默迅速轉(zhuǎn)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紅繩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胎記的光芒卻越來越強。

  “我看到了?！彼鴼?，“他們不是被迫的……他們是自愿的?！?br />
  陳默扶她靠在石臺邊，自己重新走向頭骨。這一次，他沒有停下，直接將銀簪插入頭骨鼻骨的縫隙。

  簪子進去一半時，錄音機突然自動播放了一段聲音。

  不是音樂，也不是咒語。

  是呼吸聲。

  整齊的，平穩(wěn)的，十幾個人一起呼吸的聲音。

  所有配槍在同一刻騰空而起，在頭頂旋轉(zhuǎn)著排列成一個圓環(huán)。槍管相互連接，形成一個完整的圖案。光影交錯間，祭壇上方浮現(xiàn)出一群身穿警服的人影。

  他們站著，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

  但他們都在看著陳默。

  其中一人嘴角微微上揚，像是笑了。

  蘇明遠慢慢跪了下來。他的警徽還在胸口發(fā)燙，但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痛。他看著那些面孔，一個個認過去。有父親，有叔伯，有曾經(jīng)查過他家火災(zāi)案的老隊長。

  他們都活著的時候，他沒見過他們聚在一起。

  現(xiàn)在他們站在這里，安靜地，看著他。

  秦月把手機放在地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她不知道該做什么，只能這樣坐著，抬頭望著那些人影。

  林小棠靠在石臺邊，右手垂在身側(cè)。紅繩松了一圈，但她沒去拉。她知道現(xiàn)在不能動，也不能閉眼。那些記憶還在往她腦子里涌——簽下契約的手，投入火中的骨灰盒，封印完成時那一聲齊聲的“好”。

  陳默站在原地，銀簪仍插在頭骨里。

  他看著那些人影，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們不是被困在這里。

  他們是守在這里。

  為了不讓那個女人的靈魂沖出來，他們用自己的執(zhí)念做了鎖鏈。

  而周懷安一直想打破的，正是這道鎖。

  他抬起手，想去拔銀簪。

  就在指尖碰到簪尾的瞬間，頭骨左眼眶里閃過一點金屬反光。

  他湊近。

  里面嵌著一顆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