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是非大搖大擺踏入賭坊，坊內(nèi)雖已恢復(fù)喧囂，但眾人目光仍若有若無地黏在他身上，尤其是日前曾奚落過他的那些人，此刻更是驚疑不定。

  聚寶坊不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銷金窟，外室人頭攢動，吆喝聲、骰子聲、銅錢碰撞聲響成一片。穿過珠簾可見內(nèi)廳雅座，豪客們在那里推牌九、玩葉子戲，更上層則是貴賓私廳與隱秘通道。

  這般動靜自然驚動了老板。內(nèi)堂深處，金算盤正陪貴客推著牌九，門外急促腳步聲打斷了他。他皺眉告罪，轉(zhuǎn)身掀簾時臉上笑容盡褪，只剩被打擾的不悅。

  他快步穿過內(nèi)廳，?？辞迨浅墒欠菚r，金算盤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這不是三日前被他手下痛打一頓，丟進宮里抵債的小混混么？他本能就要喚人將這不知死活的小子再丟出去。

  然而話到嘴邊，硬生生咽了回去。

  眼前的成是非與記憶中判若兩人！雖掩不住骨子里的市井氣，但那身簇新寶藍(lán)綢衫與睥睨四方的氣度卻做不得假。更讓他心驚的是成是非身后那位貴公子——淡黃錦緞，膚白如玉，眉目精致得不似凡俗，身邊還跟著神色惶恐的黑衣書童。這組合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金算盤能在天子腳下經(jīng)營這銷金窟十余年不倒，靠的就是火眼金睛。他瞬間壓下輕視，臉上堆起職業(yè)性的笑容，拱手上前：不知貴客大駕光臨，弄出這般陣仗？在下金算盤，是這聚寶坊東家，怠慢之處還望海涵。他的目光在成是非與云蘿間逡巡，一時拿不準(zhǔn)誰主事。

  成是非要的就是這般效果，他心中暢快，看也不看金算盤，徑直走到賭坊正中央最大的賭桌旁，在眾目睽睽之下，猛地從懷里掏出那個沉甸甸的錦囊，狠狠砸在紫檀桌面上！

  的一聲，荷包震開，露出白花花的碎銀子和一疊嶄新銀票。

  金算盤眼神一凝，快步上前拿起銀票，手指熟練地捻過邊緣，對著光線細(xì)看水印印記：貨真價實！整整五張百兩銀票！

  他心中狐疑更甚，抬頭帶著試探看向成是非：成兄弟幾日不見，當(dāng)真刮目相看。只是恕我眼拙，這銀票……話未說完，意思卻明：你這窮小子哪來這么多真金白銀？

  成是非等的就是這句，他伸手從荷包里抓起一把碎銀子掂了掂，在金算盤未及反應(yīng)之際，手腕一抖，碎銀子帶著風(fēng)聲地敲在金算盤光亮的腦門上！

  哎喲！金算盤猝不及防，捂住額角痛呼。這一下雖不重，但碎銀子棱角著實讓他又驚又痛。

  痛不痛？成是非笑嘻嘻問道。

  金算盤放下手，額角果然紅了一塊。臉上虛偽笑容再難維持，眼神陰沉下來，但老江湖的城府讓他強壓怒火，坦誠道：……痛。

  痛就對了！成是非一拍桌子，金老板，廢話少說，今日我來，就為跟你單獨賭一把！

  金算盤揉著額角，看著成是非志在必得的模樣，又瞥了眼旁邊那位貴公子好奇興奮的眼神，心中念頭急轉(zhuǎn)。他強壓火氣，故作好奇：成兄弟要賭，自然奉陪。不知想怎么個賭法？

  成是非背著手在賭桌前踱了兩步，猛地轉(zhuǎn)身指向門口：賭大小太沒勁，咱們玩點痛快的。就比大！三顆骰子，誰搖出的點數(shù)大誰通吃，一步定輸贏！如何？

  金算盤眼神閃爍，心中冷笑：小子，就算你走了狗屎運，在賭桌上到底還嫩點！他當(dāng)即拍手揚聲：好！爽快！阿彪！

  一個身材魁梧的光頭打手應(yīng)聲上前。

  去樓上請三姨娘主持！

  阿彪得令，轉(zhuǎn)身踏上木梯。

  不多時，一陣奇特聲響從二樓傳來。

  嘎噠…嘎噠…嘎噠…

  那聲音如同算珠撥動，又似催命鼓點。賭坊里一些?？吐劼曌兩?，低呼：三姨娘來了！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樓梯口。

  一雙的黑漆木屐踩在梯上，每一步都發(fā)出清脆撞擊聲。木屐之上，玉足白皙近乎透明，纖細(xì)腳踝線條優(yōu)美，再往上是不著寸縷的小腿，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玉光澤。

  隨著腳步臨近，一陣濃烈妖異的異香彌漫開來。

  來人顯然非中原人士，她身著紅白漸變留袖和服，腰束玄色丸帶，腰帶左側(cè)懸著幾枚鎏金算盤墜飾，隨走動發(fā)出細(xì)微金屬聲響。

  她十指指甲鮮紅如血，尖利且長，烏黑長發(fā)高高挽成繁復(fù)發(fā)髻，一支兒臂長短的鎏金發(fā)簪貫發(fā)而出，簪尖銳利，鬢角散落兩縷發(fā)絲，柔柔拂過瓷白耳垂，平添妖嬈。

  她顴骨高聳，下頜尖利，細(xì)眉如煙，用濃墨描畫，眉尾斜飛入鬢。眉下是一雙幽褐近黑的眼眸，眼尾微垂，臉上敷著厚厚白粉，毫無血色，唯有唇上涂了紅色口脂。

  她整個人，如同從地獄走來的艷鬼，是這賭坊中最勾魂的招牌，亦是最無情的剔骨刀。

  三姨娘目光最終落在賭桌中央那個穿著寶藍(lán)新衣、氣焰囂張的年輕人身上，以及他身后那兩個格格不入的。涂著厚粉的臉上毫無表情，唯有紅唇微不可察地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