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三通枯坐二十年，形銷骨立，滿身鎖鏈深嵌骨肉。

  成是非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頭那點對大魔頭的懼意早已消散，反倒生出幾分酸楚。這哪里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分明是個被一句承諾困死在此的可憐人。他撓了撓頭，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直率，小心開口：

  “古老前輩……敗了半招而已嘛！認(rèn)輸就認(rèn)輸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出去養(yǎng)好傷再打回來不成？這有什么大不了的？

  古三通猛地抬頭，眼中燃起兩團(tuán)火焰，枯瘦的身軀因激動而顫抖，一股無形威壓彌散開來，逼得成是非縮了縮脖子。

  半招是輸，粉身碎骨也是輸！輸就是輸！他死死盯著成是非，我古三通當(dāng)年當(dāng)著天下英雄的面說過，輸了就任由朱鐵膽處置！是殺是剮，絕無二話！豈能出爾反爾，做那背信棄義的小人？！

  他喘息著，目光漸渙散，仿佛穿透石壁，回到二十年前太湖之畔。聲線低沉下來，帶著夢囈般的恍惚與徹骨痛楚：“那時……他朱鐵膽……根本不是堂堂正正在武功上勝我！他是拼著受我全力一擊，落下終生難愈的內(nèi)傷，硬接我的‘金剛不壞神功’！趁那電光石火一瞬，以‘純陽指’點中我胸口膻中大穴，封住我功力流轉(zhuǎn)！”古三通猛攥枯拳，骨節(jié)咯咯作響，聲音里滿是不甘與屈辱，“我是輸了！可我是輸在謀略，輸在算計！不是輸在武功上！他朱鐵膽……贏的是心機(jī)！”

  成是非聽得云里霧里，拼命撓頭：謀略？……前輩，我還是不明白……

  古三通看著少年懵懂的樣子，長嘆一聲，：你當(dāng)然不明白……武功練到絕頂，不過是一人之?dāng)?。而朱鐵膽……練的是帝王心術(shù)，謀的是天下大勢！他懂得犧牲，懂得以傷換勝！他空洞地望著黑暗，為達(dá)目的，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舍常人所不能舍！這等經(jīng)天緯地之‘謀國之才’，豈是我這埋頭苦練、只知爭強(qiáng)斗勝的莽夫可比？”論武功，我不輸他！可論這份心機(jī)城府……我古三通，輸?shù)眯姆诜?br />
  成是非依舊困惑：前輩……您說的什么帝王心術(shù)，謀國才略……我還是不懂啊。

  古三通臉上的苦澀化開，流露出一種近乎釋然，又帶著深深羨慕的情緒。他再次嘆息，聲音卻柔和許多：傻小子……有時候，不明白，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成是非似懂非懂，但感受到對方語氣中的松動。他膽子一壯，指著那塊巨大鐵牌問道：古老前輩，我還是想不通。您這么大的本事，這么塊大鐵疙瘩，憑什么擋得住您？

  不是鐵牌！古三通枯槁的身體繃緊，眼中射出凌厲光芒，是承諾！一個男人立下的承諾！不守承諾的男人……根本不配稱為男人！

  成是非被他嚇了一跳，但好奇心更盛：承諾？您承諾了什么？

  古三通眼中頹然低頭，聲音沙?。阂娕迫缫娙恕需F膽神侯這四個字的地方……我古三通……寸步不能進(jìn)！

  成是非了一聲，恍然大悟。他起身走向鐵牌，舉燈細(xì)看，又探頭望向牌后。果然，不遠(yuǎn)處有道厚重石門，顯然是唯一出口。他比劃著距離回頭道：我明白了！出口前立著這塊牌子，您見到就不能往前走，所以出不去，對不對？

  突然，他眼角瞥見古三通身后石壁角落有個黑洞！雖不大，但足夠一人彎腰鉆過。他興奮地指著洞口：哎！不能進(jìn)可以退啊！這里有洞！您為什么不從這鉆出去？擠擠總能出去的嘛！

  住口！古三通暴喝如雷，枯槁的臉?biāo)查g漲紅。他指著洞口，手指因憤怒劇烈顫抖：那是朱鐵膽故意留的狗洞！！我古三通寧可被關(guān)在這天牢二十年！三十年！也絕不去鉆他朱鐵膽施舍的狗洞??！

  吼完，他肩膀又很快垮塌下來，聲音凄涼：而且……我出去干什么？天下人都知道，我古三通……敗在了朱鐵膽手下！我的武功……只是天下第二！

  成是非被他激烈的反應(yīng)嚇的縮了縮脖子，但話中信息讓他腦靈光一閃。鐵膽神侯早算準(zhǔn)古三通重諾如命，見到鐵牌絕不會前行?？蔀楹芜€要留下狗洞？

  ??！成是非猛拍大腿，他想明白了！這老豬玀的心思，毒??！留狗洞不是為給生路，而是為了羞辱古三通心，讓他守著生路卻因驕傲無法觸碰，在絕望中慢慢熬干自己！比直接殺人殘忍百倍！

  想通此節(jié)，成是非心底冒起寒氣。再看鐵牌和狗洞，只覺得那是朱鐵膽殺人誅心的工具。他對那位傳說中光明磊落的鐵膽神侯，第一次產(chǎn)生質(zhì)疑。

  同時，他對眼前這位倔強(qiáng)到近乎偏執(zhí)、被承諾驕傲折磨得形銷骨立的老人，生出更深親近同情。

  他收斂嬉笑，走到古三通身邊挨著坐下，笨拙安慰道：古老前輩……其實天下第二……也挺厲害的！天底下那么多人練武，您能排第二，那是多大的本事？多少人做夢都夢不到！

  古三通倔強(qiáng)搖頭，聲音低沉悲涼：你不懂，對我來說，不是天下第一……就等于死。

  成是非看骨子里樂天精神又冒出來，他笑了，撓頭用夸張語氣道：

  哇！照您這么說，那我成是非，這天下排名第八十八萬八百八十八的高手——豈不是死定啦？哈哈哈！

  古三通布滿深刻皺紋的臉上，肌肉極僵硬緩慢……牽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