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挑糞雜役
青風城的寒冬,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死死扼住了咽喉,掙扎著,卻始終掙脫不出那無休止的冰冷囚籠。
凜冽的北風如同最鋒利的刀子,日復一日、不知疲倦地刮過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從狹窄的巷道到空曠的廣場,從搖搖欲墜的茅屋到朱門緊閉的深宅大院,一絲不茍地搜刮著,帶走最后一點殘存的暖意。積雪雖然不多,稀薄地覆蓋在屋頂和背陰處,但那深入骨髓的濕冷,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細針,無孔不入地鉆進人的衣衫,刺入皮肉,纏繞在骨頭上,遠比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更令人煎熬、更難以忍受。屋檐下懸掛著長長的冰凌,像野獸的獠牙,滴落的水珠還未觸及地面,便在呼嘯的寒風里凝成了冰屑。
凌云蜷縮在破廟那最陰暗、最避風的角落,仿佛要將自己嵌進冰冷的磚石縫隙里。他身上裹著的,是從咽了氣的老乞丐身上扒下來的那件更加破爛不堪的棉襖。老乞丐的死,像一塊巨大而冰冷的石頭,沉沉地壓在他的心頭,那冰冷粗糙的觸感,讓他好幾天都心神不寧,一閉上眼就能看見那張枯槁灰敗的臉。破廟里死寂的空氣,似乎也凝固著老人最后的氣息。
然而,腹中火燒火燎的饑餓,像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了他的胃,也攥緊了他所有的思緒。生存的本能,終究如同洶涌的潮水,徹底壓倒了那點微弱得可憐、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感傷。它冷酷地沖刷著一切無用的情緒。
他必須活下去。
必須活下來,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為了活下去,他必須找到一份穩(wěn)定的活計,一份能讓他每天換取哪怕一個硬邦邦冷窩頭、半碗稀粥的活計。哪怕那活計再卑微,再骯臟,再令人作嘔,他也必須去做。尊嚴在求生的欲望面前,輕如鴻毛。
這些天,他幾乎跑遍了青風城的大街小巷,踏著凍硬如鐵的積雪,迎著刀子般的寒風。他逢人就問,見到任何可能雇傭人手的鋪子、作坊、住戶,都拖著疲憊的身軀湊上前去,舔著干裂的嘴唇,用盡力氣擠出卑微的詢問:“老爺、掌柜的、東家……您這兒……需要幫手嗎?”洗碗、掃地、搬運沉重的貨物、清理堆積如山的垃圾,甚至是幫人清理那污穢不堪、蛆蟲蠕動的豬圈……只要能換來一口吃的,哪怕半塊發(fā)霉的餅,他都愿意去做,愿意立刻撲上去。
可他這副模樣——病懨懨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面黃肌瘦得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嘴唇毫無血色,再加上那件散發(fā)著濃重霉味、汗味和死亡氣息的破棉襖——這副尊容,如同一塊移動的污穢招牌。大多數(shù)雇主遠遠瞥見,便已皺緊了眉頭,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潔之物,不等他靠近,就極其不耐煩地揮手驅趕,像驅趕一只討厭的蒼蠅。
“去去去!哪里鉆出來的叫花子?臭死了!快滾,別臟了我的地方!”一個胖乎乎的米鋪老板捂著鼻子,像避瘟疫般后退。
“嘖,看你這風吹就倒的身子骨,怕是連掃帚都拿不穩(wěn)當,還想干活?別死在我鋪子門口晦氣!”綢緞莊的伙計叉著腰,滿臉譏諷。
“滾遠點!臭要飯的!別在這兒礙眼,耽誤老子做生意!”酒樓門口兇神惡煞的伙計甚至作勢要踢他。
類似的話語,尖銳刻薄,如同淬了冰的毒針,他聽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拒絕,每一次驅趕,都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子,在他那早已千瘡百孔、被現(xiàn)實踐踏得不成樣子的尊嚴上,再狠狠地、緩慢地割下一塊血肉來。痛楚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種空洞的冰冷。
但他沒有放棄。
不敢放棄。
也不能放棄。
老乞丐蜷縮在角落里,臨斷氣前那句微弱卻固執(zhí)的話,如同一點微弱的火苗,在他冰冷死寂的心底深處,頑強地燃燒著,釋放著微不足道卻至關重要的暖意:
“小子……人活著……總得……總得有點念想……”
這念想,就是活下去本身。
是明天清晨醒來時,還能感受到胸口那微弱的起伏。
是活下去,就有……也許……可能……存在的希望。
終于,在他幾乎要被絕望徹底吞噬,雙腳凍得麻木失去知覺,眼前陣陣發(fā)黑的時候,一個渺茫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機會,極其突兀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城南那片巨大的、臭氣熏天的糞場,需要一個挑糞的雜役。
一個長期的雜役。
說是雜役,其實干的就是整個青風城最骯臟、最卑微、最被人唾棄、也最沒有人愿意沾手的活計——用沉重的木桶,將城里各家各戶積攢的污穢糞便,一擔一擔,從城里的公廁、大戶人家的后巷,挑到數(shù)里之外、蒼蠅如云的城外糞場去。這活計,連最落魄的流浪漢都唯恐避之不及。
管事的是個滿臉橫肉、身材壯碩的漢子,正裹著厚厚的棉襖,縮在糞場邊一個勉強能擋風的窩棚里??吹匠霈F(xiàn)在窩棚門口、被寒風裹挾而來的凌云時,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先是掠過一絲驚愕,隨即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濃重的懷疑,目光像在挑剔一件剛從垃圾堆里扒拉出來的、毫無價值的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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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嗤笑一聲,粗聲粗氣地開口,帶著濃重的鼻音,像破風箱在響,“就你這小身板?能行嗎?”他毫不客氣地用粗短的手指上下指點著凌云,從枯草般的亂發(fā),到破棉襖下露出的嶙峋鎖骨,再到那雙幾乎凍爛的破草鞋,“小子,別逞強,這活可不是你這種風吹就倒的小雞仔能干得了的。累得很,要力氣!而且……”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欣賞凌云的反應,然后咧開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地說:“……很臭!臭得要人命!懂嗎?臭得連狗都不愿意靠近!”
“挑……挑糞……”
這兩個字像兩顆冰冷的鐵彈,狠狠砸進凌云的耳朵里,又順著冰冷的血液直沖上他的腦門。
一股強烈的、混合著恐懼、羞恥和生理性反胃的惡心感,瞬間攫住了他。他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要從那單薄的胸膛里撞出來。胃部劇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