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林紓回應(yīng)，旁邊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手里捏著一份皺巴巴的文件，也擠了上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林主任，我……我能向您咨詢個事兒嗎？”

  林紓溫和地笑了笑：“當(dāng)然可以，大家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br />
  于是，村委會門口的空地上，瞬間變成了一個小型的“政策咨詢會”。那個年輕人，是村里的養(yǎng)殖大戶，名叫張偉。

  他把手里的承包合同遞給林紓：“主任，您幫我瞅瞅，這是我去年跟村里簽的，租了村東頭那片荒地搞養(yǎng)殖。今年我想申請個養(yǎng)殖場建設(shè)補貼，鄉(xiāng)里說我這合同不規(guī)范，可我也不知道哪兒不規(guī)范啊?！?br />
  林紓接過合同，仔細(xì)地看了起來。他看得非常認(rèn)真，時而用手指著某個條款，時而微微皺眉。周圍的村民們，也都屏息凝神地看著，仿佛在觀摩一場精密的“手術(shù)”。

  “小張，你這個合同，問題主要有兩點。”林紓看完后，指著合同對張偉說，“第一，你看這里，土地的四至（東、南、西、北的邊界）寫得很模糊，只寫了‘村東荒地’，這不行。

  申報補貼，要求地塊的邊界必須清晰，最好能附上一個簡單的示意圖。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你的合同上，只有村主任一個人的簽字和村委會的章，這不符合新規(guī)定。

  現(xiàn)在要求，凡是涉及村集體資產(chǎn)的流轉(zhuǎn)，必須經(jīng)過村民代表大會的決議，并且合同上要有村支書、村主任和村務(wù)監(jiān)督委員會主任三方的聯(lián)合簽字才有效。這是為了防止個人說了算，損害集體利益?！?br />
  林紓的解釋，清晰、透徹，沒有一句官話套話。他又轉(zhuǎn)過頭，對圍觀的村民們說：“大家以后簽這類合同，都要注意這一點?！胶炞帧?，是保護你們集體利益的一道‘安全鎖’！”

  張偉聽得連連點頭，恍然大悟：“哎呀，原來是這么回事！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去讓他們補齊手續(xù)！謝謝您，林主任！您這一說，我心里就有底了！”

  這時，李二明也從家里拿出了一張紙，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跡，記錄著一些數(shù)字。“林主任，您再幫我看看這個。

  這是我從那個‘惠農(nóng)陽光’小程序上抄下來的，我們家今年的糧食直補，好像比去年少了一點點，我想問問是為啥？”

  林紓接過紙條，耐心地解釋道：“李大哥，今年的補貼標(biāo)準(zhǔn)，確實有微調(diào)。因為國家調(diào)整了部分作物的補貼傾斜方向，這是全省統(tǒng)一的政策。

  你在小程序上，可以點開那個‘政策解讀’欄目，里面有今年的最新文件，寫得很清楚?！?br />
  他一邊說，一邊掏出自己的手機，親自為李二明演示如何操作。

  當(dāng)看到手機屏幕上清晰地顯示出省里的紅頭文件時，李二明那張布滿風(fēng)霜的臉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哦……原來是這樣！看明白了，這下我就放心了。

  還是這新辦法好啊，啥事兒都在明面上，咱們老百姓心里亮堂！”

  與西郊村村民們告別后，林紓并沒有直接返回縣城。他心中一動，將車頭轉(zhuǎn)向了另一條鄉(xiāng)道。

  那條路的盡頭，是李大壯曾經(jīng)“一手遮天”的李家村。他想去看看，那個曾經(jīng)被舊勢力牢牢把控的村莊，在鏟除了“病根”之后，是否也迎來了新生。

  車子緩緩駛?cè)肜罴掖?，一種與記憶中截然不同的氣息撲面而來。村道干凈整潔，兩旁新栽的綠化樹苗迎風(fēng)挺立，曾經(jīng)隨處可見的垃圾堆不見了蹤影。

  最讓林紓感到欣慰的，是村民們臉上的神情。那種夾雜著麻木、畏懼和一絲諂媚的復(fù)雜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舒展而平和的氣息。

  人們?nèi)齼蓛傻鼐墼谝黄鹆奶?，看到有陌生的車子進來，投來的是好奇而非警惕的目光。

  林紓將車停在了一棵大槐樹下，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村委會大院。院子里，人聲鼎沸，似乎正在舉行什么活動。

  他信步走了過去，只見院子中央，新上任的村支書，一個名叫李春生的中年漢子，正站在一張臨時搭建的小講臺前，手里拿著一本印刷精美的宣傳冊，用洪亮而樸實的嗓音，逐條為村民們講解著今年的農(nóng)業(yè)支持保護補貼新政策。

  李春生林紓有印象，在當(dāng)初調(diào)查李大壯案時，他是為數(shù)不多敢于私下向?qū)０附M反映真實情況的村民之一。

  他為人正直，在村里口碑很好，換屆選舉時，被村民們高票推選為新的帶頭人。

  “……大家注意看這一條，”李春生用手指著宣傳冊，提高了嗓門，“今年，縣里特別強調(diào)了，凡是自家地里種了咱們縣推廣的優(yōu)質(zhì)強筋小麥的，除了正常的糧食直補，每畝地還能額外拿到三十塊錢的良種補貼！這個錢，不需要咱們自己單獨申請，只要你在申報糧食直補的時候，如實填寫了種植品類，系統(tǒng)就會自動識別，到時候直接打到咱們的‘一卡通’里！”

  臺下，幾十個村民坐著小馬扎，聽得聚精會神。有人在認(rèn)真地做著筆記，有人則不時地舉手提問。

  “春生書記，俺家那兩畝地，一半種了強筋麥，一半還是普通小麥，這個補貼咋算？”一個戴著草帽的老大爺問道。

  李春生笑了笑，顯得極有耐心：“張大爺，您問得好！這種情況，咱們就要按實際面積分開算了。您申報的時候，就寫清楚，強筋麥兩畝，普通麥兩畝。系統(tǒng)很‘聰明’的，它會分開計算補貼，一分錢都不會給您算錯！回頭您要是不放心，還可以用手機上的那個‘惠農(nóng)陽光’小程序，自己查賬！”

  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善意的笑聲。那種坦誠、公開、有問有答的氛圍，與林紓記憶中李大壯開會時那種“一言堂”式的壓抑場景，形成了天壤之別。

  林紓的目光，又落在了村委會辦公室外墻那塊嶄新的公告欄上。公告欄的正中央，張貼著一張用A3紙打印的《李家村20XX年度第二季度惠農(nóng)補貼發(fā)放（第一批）公示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