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3章 是李村長的合作社啊
王行長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他扶了扶自己的金邊眼鏡,拿起那份介紹信,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在看。當他的目光掃過文件末尾那個鮮紅的、帶著國徽圖案的印章時,他的眼神明顯地變了。那是一種混雜著敬畏、猜疑和一絲不安的復雜神情。
在縣城這個熟人社會里,王行長對各路神仙都了如指掌。但他從未見過眼前這個人,也從未聽說過有這樣一個“專題調研組”。這恰恰說明,對方的來頭可能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原來是上級來檢查指導工作,歡迎,歡迎。”王行長放下文件,態(tài)度變得更加恭敬,“不知道您具體需要查詢哪個單位的賬戶情況?我們一定全力配合?!?br />
“西郊村農機專業(yè)合作社,法人代表是李大壯?!绷旨偲届o地報出了這個名字。
聽到“李大壯”三個字,王行長的眼皮不易察覺地跳動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林紓的眼睛。林紓心中了然,看來這位王行長對李大壯不僅認識,而且很可能關系匪淺。
“哦,是李村長的合作社啊?!蓖跣虚L打了個哈哈,試探著說:“李村長可是我們縣的致富帶頭人,他的合作社業(yè)務量一直很大,是我們行的重點客戶。不知道……是哪方面的數(shù)據(jù)需要核實?”
“不用緊張,王行長。”林紓看穿了他的心思,語氣緩和下來,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我們不是在搞審查,只是常規(guī)的資金流向核對。主要想看看近兩年,幾筆大額的農機購置補貼款項到賬后,是否按規(guī)定支付給了相應的農機銷售公司?!?br />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解釋了來意,又給對方留足了面子。潛臺詞很清楚:我們只看賬,不問人。如果你配合,那就是一次普通的“調研”;如果你不配合,那性質可能就要變了。
王行長在心里迅速地權衡著利弊。得罪李大壯,后果是可預見的麻煩;但得罪眼前這個身份不明、背景神秘的“上級”,后果可能是他無法承受的。幾秒鐘后,他做出了選擇。
“沒問題,這是我們應盡的義務?!彼闷饍染€電話,“小張,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帶上對公賬戶的查詢終端。”
很快,一個年輕的柜員提著一臺筆記本電腦走了進來。在王行長的示意下,小張熟練地登錄系統(tǒng),輸入了合作社的名字。
電腦屏幕上,一長串的賬戶明細流水被調取了出來。林紓站起身,走到辦公桌旁,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屏幕上滾動的數(shù)字。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幾筆與他調查的農機補貼數(shù)額完全吻合的款項。每一筆的前面,都清晰地標注著“縣財政局撥付”的字樣。
然而,接下來的資金動向,讓林紓的心跳驟然加速。
他看到,一筆二十萬元的“聯(lián)合收割機”補貼,在到賬后的第二天,就被分成了四筆五萬元的現(xiàn)金,被全部取走。取款憑證上,簽著李大壯和他老婆的名字。
另一筆三十五萬元的“大型拖拉機”補貼,到賬后僅僅過了三個小時,就通過網(wǎng)銀直接轉入了一個名為“宏發(fā)建材貿易有限公司”的對公賬戶。而林紓憑著驚人的記憶力,立刻想起,在之前翻閱李大壯的個人資料時,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正是李大壯的小舅子!
賬目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些本該用于支付農機款項的巨額補貼,沒有一分錢流向了任何一家農機銷售公司。
從農商銀行出來,已是正午。陽光熾烈,曬得柏油馬路都有些發(fā)軟。林紓的心情卻與這炎熱的天氣截然相反,冷靜得如同深秋的湖水。他手里那個看似普通的牛皮紙袋,此刻重逾千斤。里面的銀行流水,是刺向李大壯心臟的第一把利刃。
但他知道,只有利刃還不夠,他需要一個精準的坐標,一個能讓這把刀扎得最深、最準的位置。這個坐標,就是土地轉包合同——連接資金與土地的最后一塊拼圖。
他的下一個目的地,是鄉(xiāng)農經(jīng)管理站。這是一個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注意到的部門,藏在鄉(xiāng)政府大院最偏僻的一角,負責全鄉(xiāng)土地流轉合同的備案和管理。
那是一棟兩層高的老舊紅磚樓,墻皮已經(jīng)斑駁脫落。林紓走進去時,一股混合著陳年紙張、灰塵和廉價茶葉的“機關味”撲面而來。一樓的辦公室里,只有一位頭發(fā)花白、戴著老花鏡的工作人員,正湊在報紙前,看得津津有味。
“同志,您好?!绷旨偠Y貌地敲了敲門。
那位被稱作老王的工作人員抬起頭,瞇著眼打量了他一番,慢悠悠地推了推眼鏡:“有事?”
林紓再次拿出了他的介紹信,并輔以一套同樣的說辭:“我們是下來做惠農政策落實情況調研的,需要查閱一下西郊村近兩年的土地轉包合同備案?!?br />
老王接過介紹信,湊到窗邊的光線下,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才從一個掛滿鑰匙的木板上,取下一把銹跡斑斑的銅鑰匙。他沒有多問,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熱情,只是站起身,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慵懶,說道:“跟我來吧,檔案室在二樓?!?br />
二樓的走廊盡頭,就是檔案室。老王用那把老鑰匙,費勁地打開了吱吱作響的木門。門一開,一股更為濃烈的、被封閉已久的塵埃氣息瞬間涌出,嗆得林紓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房間不大,三面墻都立著頂?shù)教旎ò宓蔫F皮檔案柜,柜子上貼著歪歪扭扭的標簽,寫著不同村莊的名字。唯一的窗戶被厚厚的灰塵蒙蔽,透進來的光線也變得混濁,在空氣中投射出一條條清晰的光路,無數(shù)細小的塵埃在光路中上下翻飛,如同一個微縮的、混亂的宇宙。
“西郊村的都在那第三排,自己找吧?!崩贤踔噶酥附锹?,便轉身下樓,繼續(xù)看他的報紙去了,留下林紓一個人,面對這片被時間遺忘的紙張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