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合作社院子里干干凈凈，一點土都沒有，哪像是干農(nóng)活的地方？還有他說話時眼神飄忽，手上的小動作不斷，典型的說謊表現(xiàn)！那臺‘五征牌拖拉機’，十有八九根本就不存在！”

  林紓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他慢條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湯，才用紙巾擦了擦嘴，抬起眼簾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同事。她的眼睛里閃爍著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的光芒，充滿了對案件突破的渴望。

  他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你的觀察很敏銳，李大'壯'這個人，心理素質(zhì)不過關(guān)，他的表現(xiàn)確實漏洞百出。'李家兄弟合作社'，有重大嫌疑?！?br />
  得到肯定的李佳，情緒更加高漲：“那我們明天是不是可以直接提審他？或者申請搜查令，去他那個空殼合作社里搜一下？”

  看著她急切的樣子，林紓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他搖了搖手指，語氣沉穩(wěn)而富有教導意味：“小李，別急。記住，我們是警察，辦案靠的是證據(jù)，而不是感覺?，F(xiàn)在，我們手里有什么？只有你的感覺和我的判斷，這些在法庭上是站不住腳的。李大'壯'可以說我們看錯了，記錯了，甚至可以說他那天就是緊張。我們沒有直接證據(jù)。”

  他頓了頓，循循善誘地問道：“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最需要一個什么樣的證據(jù)？”

  李佳被他問得一愣，興奮的頭腦迅速冷卻下來，開始進入辦案的思考模式。她思索了片刻，試探著回答：“我們需要證明那臺‘五征牌WZ-904型’拖拉機……要么不存在，要么存在，但沒有用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而是被他用其他方式騙取了補貼？”

  “對，就是這個道理！”林紓的眼中流露出贊許的神色，“所以，我們接下來的任務，不是去驚動李大'壯'這條小魚，而是要順著他這條線，搞清楚兩個關(guān)鍵問題：第一，那臺所謂‘外出作業(yè)’的設備，到底在哪里？它的真實軌跡是什么？第二，這臺設備，是否真實存在？如果存在，它的序列號、發(fā)票信息，又是從哪里來的？”

  林紓的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shù)刀，瞬間剖析出了案件的核心。李佳恍然大悟，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想法太冒進了，只想著抓人，卻忽略了構(gòu)建一個完整、牢不可破的證據(jù)鏈。

  “我明白了，林副支?！崩罴阎刂氐攸c了點頭，眼神里的浮躁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堅定的沉穩(wěn)。

  “明白就好?！绷旨偰闷鹳~單起身，“走吧，回去休息，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記住，我們現(xiàn)在不是在百米沖刺，而是在進行一場需要耐心和布局的圍獵?！?br />
  回到招待所那間昏暗的房間，李佳很快就因為一天的奔波而沉沉睡去。而林紓，卻毫無睡意。

  他沒有開大燈，只在寫字臺前擰亮了一盞光線昏黃的臺燈。燈光下，他的臉龐顯得輪廓分明，眼神專注而銳利。他將白天拍攝的照片一張張導入筆記本電腦，仔細地進行比對。

  從豐山鎮(zhèn)返回市局的路上，李佳不時地看向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和村莊，腦子里還在反復推演著各種抓捕和審訊的方案。

  而林紓則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像是在休息，但微微蹙起的眉頭，顯示出他大腦的高速運轉(zhuǎn)從未停止。

  一踏進刑偵支隊的辦公大樓，那股熟悉的、混合著煙草、速溶咖啡和打印機墨粉的氣味，便將他們從鄉(xiāng)野的泥土氣息中瞬間拉回了緊張的都市節(jié)奏。

  同事們行色匆匆，走廊里回蕩著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和急促的腳步聲，每個人都在為各自的案件奔忙。

  林紓沒有直接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先去茶水間，給自己沖了一杯滾燙的濃茶。

  茶杯是那種最普通的老式白瓷缸，上面印著藍色的“為人民服務”字樣，是他剛參加工作時發(fā)的，用了十幾年，邊緣已經(jīng)有了幾處細小的磕碰。

  茶水的苦澀與滾燙，仿佛能將他腦中紛亂的思緒沉淀下來。他端著茶杯回到自己的座位，拉開椅子，整個身體深陷進去，發(fā)出一聲滿足而疲憊的嘆息。

  他的辦公桌，經(jīng)過前幾天的清理，已經(jīng)不像之前那樣“亂石穿空”，但依舊堆著幾摞待處理的文件。

  他將它們推到一邊，為自己清理出一片干凈的“戰(zhàn)場”，然后鄭重地攤開了那本記錄著他所有思考脈絡的黑色筆記本。

  燈光下，本子上那幾頁寫得密密麻麻的字跡，仿佛活了過來。

  他把這兩天的走訪記錄——那些看似零散的對話、人物的神態(tài)、場景的照片，與之前在辦公室里梳理出的卷宗疑點，像玩拼圖一樣，開始進行細致的匯總和拼接。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那一頁。那一頁，是他出發(fā)前寫下的幾個關(guān)鍵問題，現(xiàn)在，每一個問題旁邊，都多了許多新的注腳和紅色的標記。

  “重復申報的農(nóng)機具？”

  這個問題下面，他用紅筆畫了一個圈。他的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在綠源合作社看到的，那臺沾滿泥土、散發(fā)著柴油味的“東方紅”拖拉機。

  隨后，畫面切換到卷宗里，李家兄弟合作社的申報材料上，赫然也躺著一臺同品牌、同型號，甚至購置日期都相差無幾的拖拉機。

  巧合？林紓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在農(nóng)村，一臺大型拖拉機是重要的生產(chǎn)資料，一筆不菲的資產(chǎn)。同在一個鎮(zhèn)上，兩家合作社，幾乎同時購入同款設備？這概率太低了。

  更合理的解釋是，這根本就是同一臺機器，像一個被租借的演員，在不同的“舞臺”上，為不同的人騙取著國家的補貼。

  “不符合實際需求的設備型號？”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上另一份合作社的資料。這家規(guī)模不大的合作社，只有寥寥十幾戶社員，耕地面積也不足百畝，卻赫然申請了一臺進口的、適用于大規(guī)模平原作業(yè)的大型聯(lián)合收割機的補貼。

  這就像一個只有三個員工的小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