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鎮(zhèn)北的山脊線在暮色中愈發(fā)模糊。我處理完鎮(zhèn)中事務(wù)，想起鎮(zhèn)外山脈的異常，便轉(zhuǎn)身走向高坡，腳步輕緩，未發(fā)出一絲聲響。斗氣歸元后，身體仿若卸下了重擔，連呼吸都變得悠長，能清晰捕捉到氣流在鼻腔中的細微回旋。

  登上坡頂，我望向鎮(zhèn)外山脈。

  原本漆黑的山體上，浮現(xiàn)出淡紅色的紋路，像是有人用血在巖壁上畫出了復雜的陣圖。那些紋路不是靜止的，而是在緩慢移動，如同活蛇蜿蜒爬行。更詭異的是，它們的走向與殘牌背面的裂痕完全一致。

  我取出古籍，翻到那頁殘缺的陣圖。

  指尖剛觸到紙面，書頁竟自行翻動了一下，停在一頁從未見過的圖案上——三座塔的投影下方，多出了一圈環(huán)形符文，形狀與山體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風停了。

  不是風勢減弱，是徹底靜止。連一片落葉都沒有飄起。

  我耳中忽然響起一種低頻的嗡鳴，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從骨髓深處泛起的震動。斗氣在經(jīng)脈中變得滯澀，每一次流轉(zhuǎn)都像在泥沼中跋涉。這不僅僅是壓制，是有人在用陣法扭曲這片天地的規(guī)則。

  我低頭看手，掌心殘留的熱度正在消退，而殘牌卻越來越冷，冷得像剛從冰窖中取出的寒冰。

  這不是圍剿。

  這是獵殺前的布網(wǎng)。

  我轉(zhuǎn)身下坡，腳步加快。鎮(zhèn)中心的火光還未熄滅，幾戶人家點起了油燈。我穿過殘垣，走到街口那根焦木下。幾個孩子蜷在墻角，一個老婦抱著孫子低聲哄著。沒人說話，但每個人的眼神都在追著我的身影。

  我知道他們在等一句話。

  我站定身形，從懷中取出古籍，輕輕拍了拍封面。

  “他們要的不是鎮(zhèn)子?！蔽艺f，“是這本書，和我?！?br />
  人群里有人吸了口氣。

  “你們以為我走了就沒事了？”我抬起手，把殘牌舉起來，“這東西剛才吸了我的斗氣，它認得我。只要我還活著，他們就不會停。今天燒門，明天屠村，后天——你們連埋人都找不到完整的尸塊。”

  沒人出聲。

  我盯著他們，聲音壓低：“我不走。他們要戰(zhàn)，我便戰(zhàn)。要命，拿去便是。但想踏平青石鎮(zhèn)？”

  我猛地將殘牌摔在地上，抬腳踩下。

  玉牌應(yīng)聲碎裂，裂成五塊，每一塊的紋路都還在微微發(fā)紅，像燒盡的炭火余燼。

  “先踏過我尸首。”

  寂靜持續(xù)了三息。

  然后，一個男人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拎著鐵錘。他沒說話，走到街口開始搬石頭。一個老漢拄著拐杖，顫巍巍地把門板拆下來，搭在斷墻上。一個小女孩跑進廢墟，抱出幾根木樁，一根根插在土里。

  沒有人喊口號，沒有人宣誓。

  但他們開始筑墻。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忙碌，斗氣于體內(nèi)悄然流轉(zhuǎn)，右臂的刻痕隱入血肉，仿佛成了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夜更深了。

  我重新登上高坡，望向四野。

  起初什么都沒有。

  然后，第一只烏鴉落在鎮(zhèn)外的枯樹上。

  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不到半盞茶功夫，數(shù)十只黑鴉從不同方向飛來，密密麻麻地停在殘墻、斷梁、焦木之上。它們不叫，不動，只是靜靜地立著，眼睛全是一片死黑，沒有瞳孔，沒有反光。

  此時烏鴉雖未發(fā)出聲響，但周身散發(fā)著一種詭異的氣息，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我屏息凝神，目光落在烏鴉身上，發(fā)現(xiàn)每只烏鴉的爪子都纏著黑線，如蛛絲般延伸向遠處山林。正當我思索時，感知中東南方向傳來整齊的腳步聲，西南方向則有輕微的金屬摩擦聲，不同方位的威脅同時逼近。

  東南方向，一支三十人左右的隊伍正穩(wěn)步逼近，他們隊列看似整齊，可彼此間的距離稍顯松散，那稀疏的站位與零散的武器，似在昭示著其防備的松懈，或許可從此處撕開一道口子；西南方向，一群步伐沉穩(wěn)的神秘來客正悄然靠近，人數(shù)雖少，但那整齊劃一的裝備與不經(jīng)意間散發(fā)的銳利氣息，都在訴說著他們的精良與危險，面對他們，必須慎之又慎；正北山脊，斗氣波動洶涌澎湃，如即將噴發(fā)的火山，無疑是此次圍攻的關(guān)鍵所在，得留到最后解決。

  我心中已有計較，便開始部署應(yīng)對之策。

  我睜開眼，望向鎮(zhèn)內(nèi)。

  那幾個筑墻的人還在忙碌?；鸸庥吃谒麄兡樕?，照出疲憊，也照出倔強。

  我走下高坡，來到他們中間。

  “今晚誰也不準睡。”我說，“把能燒的東西都堆在墻邊，準備火把。小孩和老人進地窖，壯年持械守夜。”

  有人問：“能守住嗎？”

  我沒有回答。

  我只知道，倘若我不站在這里，那么明天，他們連問這個問題的機會都將不復存在。

  我回到焦木下，盤膝坐下，將古籍橫放在膝上。右手搭在書頁，左手按在地面。斗氣不再運轉(zhuǎn)，而是沉入骨髓，像炭火封在爐底，只留一點溫熱，維持感知不斷。

  烏鴉沒有動。

  山林沒有響。

  但我知道，他們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