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重新回到了那條熟悉又骯臟的小巷。都市夜晚的聲浪——遠(yuǎn)處車輛的引擎轟鳴、霓虹燈管電流的滋滋聲、行人模糊的談笑——如同滾燙的瀝青，瞬間灌滿了他們的耳膜，將那“尸還鄉(xiāng)”副本中死寂的腐朽氣息沖刷得一干二凈。

  “咳咳……嘔……” 王胖子趴在地上，干嘔了幾下，什么也沒吐出來，只有劫后余生的生理性淚水混著冷汗流了滿臉，“回來了……媽的，真回來了……” 他聲音沙啞，帶著哭腔，圓臉上滿是后怕。

  葉知秋單手撐地，急促地喘息著，另一只手緊緊按著胸口，仿佛這樣才能抑制住那顆快要跳出喉嚨的心臟。她束起的高馬尾已經(jīng)散亂，幾縷濕透的發(fā)絲黏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一向清冷的眼眸里殘留著未散的驚悸。

  林辰是第一個強(qiáng)行穩(wěn)住身形的。他單膝跪地，左臂傳來的不再是副本中那蝕骨的陰冷與劇痛，而是一種過度透支后的、深入骨髓的酸軟和疲憊。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手臂上那灰紫色的紋路似乎……真的黯淡了些許？是錯覺，還是 青梧 那決絕的凈化之火帶來的變化？他無暇深究。

  他的懷里，還緊緊抱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白芷。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帶有明顯舊時代風(fēng)格的碎花斜襟布裙，此刻正蜷縮著，小小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輕顫，雙手死死攥著林辰胸前的T恤布料，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把臉深深埋在林辰的肩窩，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是洪水猛獸。

  “嗚……姐姐……” 一聲壓抑的、小動物般的嗚咽從她喉嚨里溢出，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

  就在這時，一陣極具穿透力的、屬于某個過氣流行歌曲的鈴聲，從王胖子口袋里炸響！這突兀的聲響，像一根針，猛地刺破了凝固的悲傷氛圍。

  胖子被嚇得一哆嗦，手忙腳亂地掏出一個厚重的、帶外置天線的老式手機(jī)（這是他不知從哪個舊貨市場淘來的“寶貝”）。屏幕上“老娘”二字瘋狂閃爍。

  “喂……媽？” 胖子接起電話，聲音還帶著沒緩過來的顫抖。

  “小碩！你個死孩子死哪兒去了？！”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王媽媽極具穿透力的、混合著擔(dān)憂和怒火的咆哮，連站在旁邊的林辰和葉知秋都聽得一清二楚，“打你十幾個電話都不接！你們班主任說你們仨半路下車了，這都晚上九點(diǎn)多了！你是不是又跟著林辰那小子瞎跑？我告訴你王碩，你現(xiàn)在要是不立刻出現(xiàn)在我面前，你看我……”

  “媽！媽！你聽我解釋！” 胖子急得滿頭大汗，一邊用手捂著話筒，一邊壓低聲音飛快地編造理由，“是辰哥！辰哥他……對！他急性腸胃炎！剛才在車上吐得天昏地暗，人都虛脫了，我們沒辦法才下車找地方讓他歇會兒！剛……剛緩過勁來！”

  “腸胃炎？嚴(yán)不嚴(yán)重？你們現(xiàn)在在哪兒？旁邊有藥店嗎？我讓你爸開車過去！”

  “別！千萬別！” 胖子聲音都劈叉了，“已經(jīng)好多了！真的！我們這就打車回去！馬上就到家！媽你先把飯熱著！” 他幾乎是哀求著，在王媽媽將信將疑、連珠炮似的叮囑中，心驚膽戰(zhàn)地掛斷了電話，長長吁出一口氣，像是剛從戰(zhàn)場上撿回一條命。

  這通充滿了市井煙火氣的電話，像一塊粗糙的磨石，將四人從非日常的恐怖邊緣，生生磨回了現(xiàn)實(shí)的粗糙地面。

  與胖子家熱火朝天的關(guān)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林辰和葉知秋周遭的冷清。

  林辰掏出自己沉默的智能手機(jī)，屏幕漆黑，沒有任何未讀消息的紅點(diǎn)。他父親早年離家，音訊全無，母親是常年奔波在外的銷售，此刻或許正在某個酒桌上推杯換盞，或是在出差地的酒店里疲憊入睡，對他是否準(zhǔn)時到家毫無概念。他早已習(xí)慣。

  葉知秋也默默看了一眼自己最新款的手機(jī)，同樣沒有任何家人的未接來電。她父母是常駐海外的學(xué)者，隔著大洋和時差，親情維系主要依靠定期匯入賬戶的生活費(fèi)和禮節(jié)性的越洋電話。獨(dú)居，是她生活的底色。

  現(xiàn)實(shí)的參差，在此刻無聲地刻下痕跡。

  或許是那通電話的吵鬧，或許是周遭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高聳入云、亮著無數(shù)方格光點(diǎn)的樓房，呼嘯而過的、散發(fā)著怪味的汽車，以及空氣中彌漫的、混合著食物香氣和某種工業(yè)廢氣的氣味……林辰懷里的 白芷 輕輕動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但五官清秀的小臉?？雌饋砑s莫十五六歲，扎著兩根略顯毛躁的麻花辮，額前有著細(xì)碎的劉海。那雙杏眼又大又亮，此刻卻紅腫著，里面盛滿了茫然、悲傷，以及對這個光怪陸離世界最本能的恐懼。她看著巷口閃爍的霓虹燈招牌，聽著震耳欲聾的流行音樂從某家店鋪傳出，小手更緊地抓住了林辰的衣角，身體微微后縮。

  “林辰哥哥……” 她的聲音帶著一點(diǎn)軟糯的口音，卻因恐懼而發(fā)顫，“這里……是哪里？那些亮晃晃的……是什么？聲音好嚇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diǎn)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

  “是電燈，和……廣告牌。聲音是別人放的音樂?！?林辰用最簡單的詞語解釋，聲音不自覺地放柔，“這里是我們生活的城市，雖然吵，但很安全?！?他直到現(xiàn)在，也只知道她叫白芷，她的姐姐叫青梧，更多的信息，在副本的生死危機(jī)中根本無暇探尋。

  葉知秋已經(jīng)平復(fù)了呼吸，她走過來，蹲下身，與白芷平視。她沒有試圖去抱她，而是從口袋里拿出一包印著卡通圖案的紙巾，抽出一張，輕輕遞過去。

  “擦擦臉?！?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少了幾分平時的清冷，多了些溫和，“別怕，以后我們就是你的家人?！?br />
  王胖子也湊過來，努力擠出笑容，盡管臉色還白著：“對對！白芷妹子，以后胖哥罩著你！我媽做的紅燒肉一絕，明天……呃，等你想去了，就帶你去吃！” 他撓著頭，看著白芷這身與現(xiàn)代社會格格不入的打扮和驚恐的眼神，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復(fù)雜性。

  白芷 看著圍攏過來的三人，目光最終停留在林辰臉上。她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鼻音濃重地“嗯”了一聲，小聲說：“我……我會聽話，不添麻煩……”

  “沒人嫌你麻煩。” 林辰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動作有些生澀，但很輕柔，“走吧，先離開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