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天將將破曉的時候,她在半夢半醒里聽見公雞第一次試探性的叫喚,遠處有人咳嗽兩聲,像在和天色打招呼。她坐起身,摸到鞋,擰了一下腰,骨節(jié)里發(fā)出細小的響,像是把一口緊到極致的弦慢慢放松了一指寬。她知道,最后一場,正頂在前頭了。
白天的太陽曬得狠,地皮都燙腳,村里人心里更燙。午后大隊部的人散了,各家各戶一邊干活一邊嘀咕,消息壓不住,到處傳。
“聽說公社要收大網(wǎng)?!?br />
“王二要當誘餌呢?!?br />
“哎呀,這下熱鬧了,抓住幾個,怕是后頭還有一窩。”
聲音壓得不高,可耳朵多,轉(zhuǎn)一圈就滿村都是。
阮時苒在院里晾衣服,聽著墻外斷斷續(xù)續(xù)的議論,手上擰布的力氣更重了些。宋斯年從廚房里出來,擦著手,站到她身邊:“你別聽。閑話越傳越雜,真真假假混一起,最容易攪人心。”
“我知道。”阮時苒掛好最后一件衣裳,眼睛卻沒有移開墻外的影子,“可風聲越緊,越容易有人借勢?!?br />
“你說程薇?”宋斯年一挑眉。
阮時苒沒點頭,也沒否認,只是淡淡道:“她不會停的?!?br />
傍晚,知青院里果然吵了起來。
程薇叉著腰,聲音尖利:“憑什么她搬出去住好院子,我們得擠在這破屋子?憑什么她說兩句話,大隊長就點頭?她算什么!”
陳巧珍冷聲:“程薇,你別鬧了。你要真有錢有本事,你也去租啊。沒人攔你?!?br />
“我……”程薇被堵得一噎,立刻抬高嗓子,“我沒錢,但她的錢哪來的?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一個孤女,拿得出兩百塊?她要是干凈的,我倒立著走給你們看!”
屋里幾個人面面相覷,氣氛立刻緊繃。
王琴小聲說:“薇薇,你少說一句吧。錢的事,跟我們沒關(guān)系?!?br />
“沒關(guān)系?哼!到時候要是牽連上我們,你們就知道后悔了?!背剔崩湫σ宦?,甩手進了屋。
留下的幾個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誰都沒說話。
夜色一點點沉下來,村里火把亮起。段根生帶著人去馬蓮溝踩點,徐前進守在大隊部。
阮時苒端著一碗粥,坐在院子里,目光落在星星點點的火光上。她心里像揣著一塊石頭,壓得呼吸都沉。
宋斯年把一張破棉被扔到她肩頭:“你心口再重,也得先睡。明天才是關(guān)鍵?!?br />
阮時苒抬眼,眼神里有一點倔,“我怕睡不著。”
“那就閉眼歇著。”宋斯年靠在門口,聲音低低的,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你放心,有我在?!?br />
院墻外,風吹動草叢,窸窸窣窣的響聲像有人影走過。阮時苒下意識繃緊,指尖攥著碗沿。宋斯年卻沒動,只淡淡道:“貓,別怕?!?br />
果然,很快傳來貓叫,尖銳又短促。她松了一口氣,嘴角忍不住勾起一點弧度。
深夜,遠處忽然響起一聲口哨,極輕,卻打破了夜的安靜。
火把立刻舉高,段根生的聲音在黑暗里傳來:“盯?。〔辉S亂!”
溝口的黑影一閃,有人影從桑樹背后探出頭,緊接著是幾道更快的腳步聲。
“來了?!比顣r苒在院里低聲開口,心跳卻猛地快了一拍。
宋斯年眼神冷冽,手指在門閂上輕輕一扣:“今夜,怕要翻天。”
風更大了,火光被吹得亂顫,影子扭曲成一片??諝饫镉芯o繃的味道,像鼓面,就等下一記重槌。
真正的風暴,要在這一夜爆發(fā)。
夜徹底黑下來的時候,馬蓮溝的風聲像是被什么堵住,又悶又急。
溝口插著的火把被特意壓低,只留下一點跳動的光。陰影里,人呼吸都放得很輕,像是怕驚了什么野獸。
段根生蹲在溝口,手里攥著木棍,眼神冷銳。他旁邊是徐前進,腰間掛著鐮刀,另一只手死死按著褲縫。
幾名年輕的社員分散開來,每人腳邊都有石頭和繩子,人人屏氣凝神。
王二被押在最前頭,額頭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淌,衣襟全濕透了。他的腿抖得厲害,嘴唇發(fā)白。段根生低聲:“記住,走老規(guī)矩。你看見他,就照常伸手。剩下的,交給我們?!?br />
王二咽了口唾沫,點點頭,嗓子里像是啞了:“要是……要是他們看出不對……”
“那你就喊?!倍胃凵駴]有半點動搖,“喊一聲,全溝都能聽見?!?br />
王二被推著往溝底走,火光一寸寸退后,黑暗一點點將他吞沒。
阮時苒站在村口,她不能過去,但耳朵緊緊盯著風聲。她能分辨出馬蓮溝那邊的動靜,風吹過,草摩擦的聲音更尖了些,像刀片刮在耳膜上。
“你別聽得太緊。”宋斯年坐在她身邊,眼神卻盯著遠方,“一緊,心就亂?!?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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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已經(jīng)亂了?!比顣r苒低聲說。她掌心全是汗,明知道不能插手,可她的呼吸還是一陣陣打亂。
“風再大,你在我這兒,還是大小姐。”宋斯年偏過頭,盯著她的側(cè)臉。
阮時苒沒回答,眼神在黑暗里一點點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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