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后一縷夕陽的余暉被清平村的老槐樹吞沒，暑氣卻并未消散半分。李曉聰躺在房頂?shù)闹裣希硐碌闹裣粫竦冒l(fā)燙，散發(fā)著淡淡的竹香。四周的空氣濃稠得仿佛能擰出水來，唯有遠處池塘傳來的蛙鳴與墻角蟋蟀的叫聲，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他望著銀河橫貫天際，點點繁星在夜空中閃爍，手中攥著被汗水浸軟的成績單，總分第一的紅章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灼燒著他的掌心。

  “還沒睡？” 趙小蕓的聲音突然從院墻外傳來，驚飛了歇在槐樹枝頭的夜梟。少女舉著自制的螢火蟲燈籠，燈籠里的螢火蟲忽明忽暗，宛如流動的星辰。她的馬尾辮上還沾著白天野炊時的草屑，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艾草清香，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她費力地扒著墻頭，探出半個身子，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李曉聰：“我偷偷帶了王嬸腌的酸蘿卜，要不要聊聊？”

  李曉聰翻身坐起，竹席發(fā)出 “簌簌” 的聲響。他望著趙小蕓被汗水浸濕的衣衫緊貼后背，突然想起上個月暴雨，她也是這樣冒雨給自己送筆記，渾身濕透卻笑得燦爛?！熬椭滥阌泻脰|西。” 他跳下床，三兩步跑到墻邊，伸手接過燈籠。燈籠的微光映在兩人臉上，將影子拉得老長，在地上交織成奇怪的形狀。

  兩人蹲在老槐樹下，酸蘿卜的脆響驚得蟋蟀停止了鳴叫。趙小蕓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不規(guī)則的圖形，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的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她咬了口酸蘿卜，腮幫子鼓起來，含糊不清地說：“你說，咱們以后真能走出清平村嗎？” 她的聲音帶著夏夜特有的慵懶，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仿佛這是她長久以來深埋心底的疑問。說到 “走出” 二字時，她的樹枝在地上狠狠劃了一下，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李曉聰撿起塊石子，摩挲著上面的紋路，想起剛穿越時自己對清平村的嫌棄，那時的他覺得這里貧窮又落后，每一處都比不上自己原來的生活?？扇缃?，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刻滿了他的回憶?！安粌H要走出去，還要讓清平村的名字，刻在清北大學的光榮榜上?！?他的聲音低沉卻堅定，石子被他用力拋向夜空，劃出一道閃亮的弧線，“你還記得陳老師說的嗎？‘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咱們的舞臺不該只在這小小的村子?！?br />
  趙小蕓突然笑出聲，笑聲清脆如銀鈴，驚飛了停在枝頭的小鳥。她用樹枝戳了戳李曉聰?shù)募绨颍骸皢?，大才子開始說大話啦！清北大學啊，那可是全中國最好的學校，多少人擠破腦袋都進不去?！?話雖這么說，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里面滿滿都是期待，“不過要是和你一起，說不定還真能試試?！?br />
  李曉聰轉過頭，月光下，趙小蕓的睫毛上沾著細小的水珠，不知是汗水還是露水。他想起兩人在老槐樹下解數(shù)學題的夜晚，她為了一道題急得直跺腳，卻又不肯放棄的模樣；想起她在自己競賽失利時，把攢了好久的水果糖全塞給自己，說 “下次一定行”?！安皇钦f不定，是一定能?！?他認真地說，“等我們考上大學，就把外面的新技術帶回來，讓王伯他們種地不用那么辛苦，讓村里的孩子都能讀上書?！?br />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大劉的喊聲：“曉聰！村長說鎮(zhèn)里招臨時工，每天五毛錢！” 手電筒的光束掃過樹梢，驚起一陣蟬鳴。五毛錢，能買十根冰棍，能給王嬸買瓶雪花膏，能讓這個家的餐桌上多一道葷菜。李曉聰?shù)氖种负莺萜M掌心，指甲幾乎要刺破皮膚。可他的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那里是夢想的方向：“我要溫書。”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驚得趙小蕓手中的酸蘿卜 “啪” 地掉在地上，清脆的落地聲仿佛是現(xiàn)實與夢想碰撞的回響。

  趙小蕓撿起酸蘿卜，在衣角擦了擦，遞到李曉聰面前，眼神中滿是擔憂：“可是五毛錢…… 你家的情況你也知道，王伯王嬸……”

  “我知道?！?李曉聰打斷她，聲音有些發(fā)悶，“但如果現(xiàn)在為了五毛錢放棄，以后可能會失去更多。你還記得上次畫展嗎？我們靠自己的本事證明了自己，這次也可以?！?他握緊拳頭，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等我考上一中，拿了獎學金，就能幫家里分擔了?！?br />
  趙小蕓看著他倔強的側臉，突然笑了，伸手揉亂他的頭發(fā)：“好，我信你。那我也不能落后，以后每天早起來幫你背書，晚上給你講英語語法，咱們就比比誰先拿到獎狀！” 她的語氣輕快，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未來的樣子。

  李曉聰拍開她的手，卻忍不住跟著笑起來。夏夜的風拂過，帶著槐花的香氣，老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像是在為他們鼓掌。然而，這份輕松并未持續(xù)太久。

  當?shù)谝黄嗤┤~泛黃時，秋風帶來了一絲涼意，也帶來了新的挑戰(zhàn)。教導主任的辦公室里，煤油燈芯結著碩大的燈花，昏黃的燈光在墻壁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墻上 “知識改變命運” 的標語已經(jīng)有些褪色，卻依然醒目?！翱h一中提前招生考試，” 主任推了推老花鏡，鏡片后的目光像兩把利刃，審視著眼前的少年，“但需要交五塊錢報名費?！?五塊錢，足夠王伯王嬸半年的油鹽錢，足夠這個清貧的家庭度過一段艱難的時光。李曉聰盯著墻上的標語，再次陷入了沉思，他想起與趙小蕓那晚的對話，想起自己的誓言，內心掙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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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路上，暴雨驟至。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生疼生疼的。李曉聰抱著書包沖進谷倉，谷倉里彌漫著稻草的氣息。卻撞見王伯在偷偷擦拭他獲獎的獎狀，老人布滿皺紋的臉在閃電中忽明忽暗，眼中閃爍著淚光?！巴蓿瑒e惦記那錢……” 王伯的聲音哽咽，帶著深深的無奈。話音未落，王嬸舉著油紙傘沖進來，發(fā)髻全散了，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明天我就去隔壁村借錢！” 王嬸的語氣堅定，眼神中滿是對兒子的期望。

  “不用！” 李曉聰?shù)暮奥曊鸬霉葌}里的麻雀撲棱棱亂飛。他摸出藏在鞋墊下的存錢罐，那是一個破舊的鐵皮盒，上面印著褪色的卡通圖案。里面是他撿廢鐵、挖草藥攢的三塊七毛六，硬幣上還沾著泥土的氣息，每一分錢都凝聚著他的汗水與努力。“我去鎮(zhèn)上擺攤畫畫，就畫咱們清平村！” 他的眼神堅定，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擺攤那日，毒辣的日頭把石板路曬得能煎雞蛋?？諝庵袕浡赜腿诨奈兜溃屓舜贿^氣來。李曉聰?shù)漠嫾軇傊饋恚芨毁F就帶著幾個外村學生圍了過來。周富貴穿著嶄新的的確良襯衫，趾高氣揚地看著李曉聰：“就這水平也敢賣錢？” 他一腳踢翻調色盤，顏料在地上蜿蜒成丑陋的蛇形，鮮艷的色彩與灰暗的地面形成鮮明的對比，“省省吧，不如跟我去磚廠搬磚！” 周圍的人哄笑起來，李曉聰?shù)哪槤q得通紅，但他握緊了拳頭，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