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最后攤牌,急出心病
夏日的陽光如同滾燙的銅汁,傾灑在清平村的每一個角落。村口老槐樹的葉子被曬得蜷成卷兒,蟬蟲躲在枝椏間聲嘶力竭地鳴叫,叫聲混著遠處拖拉機的突突聲,攪得人心煩意亂。王家小院的竹籬笆上,蔫黃的絲瓜藤垂頭喪氣地耷拉著,幾片枯葉在熱浪中打著旋兒飄落,正如同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庭,在風雨中飄搖不定。
王伯坐在堂屋那把磨得發(fā)亮的竹椅上,手中的旱煙袋早已熄了火,煙鍋里積著灰白的煙灰。八仙桌上,整整齊齊碼放著一摞摞賬單:皺巴巴的醫(yī)藥費單據(jù)、蓋著供銷社紅章的賒賬記錄、還有學校開具的賠償清單,每一張紙都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布滿老繭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眼神空洞地望著墻上那幅掉了色的年畫,額頭上的皺紋又深了幾分,像是被歲月刻下的一道道溝壑,訴說著無盡的滄桑與疲憊。
夜幕悄然降臨,皎潔的月光透過斑駁的窗欞,在地上投下一片片破碎的光影,宛如王伯支離破碎的心。李曉聰一腳踢開院門,解放鞋上沾滿了后山上暗紅色的泥土,褲腿上還掛著幾根蒼耳子,隨著他的走動沙沙作響。他大搖大擺地走進堂屋,一屁股坐在竹椅上,竹椅發(fā)出 “吱呀吱呀” 的呻吟,仿佛在無聲地抗議他的粗魯?!巴鯆?,飯好了沒?我都快餓死了!” 他扯著嗓子喊道,聲音在寂靜的小院里回蕩,驚飛了屋檐下棲息的麻雀。
其實推開門的瞬間,李曉聰就瞥見了桌上那摞厚厚的賬單。他的心猛地一跳,隨即又在心底冷笑:不就是些破紙,等我回城里…… 他故意把動作弄得很大聲,想用這種方式掩蓋內(nèi)心突然升起的不安。
王伯緩緩抬起頭,渾濁的雙眼盯著這個讓他操碎了心的孩子。李曉聰歪戴著洗得發(fā)白的棒球帽,衣領大敞,露出里面同樣臟兮兮的背心,嘴里還嚼著從哪兒弄來的草根,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粗矍暗纳倌辏醪闹杏科鹨魂囁岢?,曾經(jīng)那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如今怎么變成了這副模樣?“曉聰,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從干涸的古井中汲出的水,帶著一種無力的滄桑。
李曉聰滿不在乎地翻了個白眼,磨磨蹭蹭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臉上寫滿了不耐煩:“有什么話快說,我還忙著呢!” 他故意把 “忙著” 兩個字咬得很重,語氣中充滿了挑釁,可心里卻在打鼓,不知道王伯又要拿什么說教。
王伯的手緊緊握住旱煙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變得發(fā)白,仿佛要將煙袋捏碎。“你看看這一桌子的債!” 他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賬單嘩嘩作響,幾枚銅錢從賬單下滾出來,在地上叮當作響,“自從你來了,家里就沒安生過!三天兩頭打架賠錢,在學校不是損壞公物就是欺負同學,哪一樣不要錢?你王嬸天天熬夜納鞋底,手指都磨出了血泡;我起早貪黑跑斷腿送貨,可這日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哽咽得說不下去,渾濁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聽著王伯的話,李曉聰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煩躁,像是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不就是錢嗎?” 他嗤笑一聲,從口袋里摸出根皺巴巴的香煙,用火柴點燃,煙霧繚繞中,他瞇起眼睛,眼神里滿是不屑,“等我回了城里,我爸有的是錢,到時候十倍百倍地還給你們!我爸隨便簽個字,都比你們一輩子掙得都多!” 他故意炫耀著,仿佛那是他最大的底氣,可其實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在自己心上扎一刀,他害怕去想,如果真的沒有那個城里的爸爸,他又該怎么辦。
“城里!城里!” 王伯突然激動地站起來,竹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像是在發(fā)出最后的哀鳴,“你醒醒吧!你那個城里的爹根本不存在!你的爹媽早在三年前的礦難中就沒了!在這兒,是我和你王嬸把你一口飯一口水養(yǎng)大,供你讀書,可你……”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臉上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脖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李曉聰頭上。他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眼前王伯的嘴還在動,卻說什么都聽不見了。不可能,一定是騙我的!他在心里瘋狂吶喊,可看著王伯通紅的雙眼和顫抖的身體,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爬上心頭。他霍地站起身,椅子 “哐當” 一聲倒在地上,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梆B(yǎng)我?你們養(yǎng)得起嗎?” 他的聲音帶著嘲諷,眼神中滿是怨恨,更多的卻是掩飾不住的慌亂,“看看這破屋子,墻皮都掉得差不多了;看看你們穿的衣服,補丁摞補?。≡倏纯次以趯W校受的那些白眼,同學都叫我‘鄉(xiāng)巴佬’‘野孩子’!要不是你們,我會變成這樣?我早就該在城里過好日子了!”
正在廚房忙碌的王嬸聽到爭吵聲,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圍裙上還沾著面粉,臉上滿是焦急。“別吵了,別吵了!” 她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想要拉住李曉聰,卻被他一把推開。王嬸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眼中滿是傷心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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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王嬸受傷的眼神,李曉聰心里閃過一絲懊悔,可隨即又被憤怒和恐懼淹沒。他不想承認王伯說的是真的,只能用更尖銳的話語來武裝自己。
王伯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胸口像是被一塊千斤重的巨石狠狠壓住,疼得他喘不過氣來。他顫抖著手指向李曉聰,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滾落,浸濕了他的衣領?!澳恪?你這個不孝子!” 他用盡全身力氣喊出這句話,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痛心,“你再這樣下去,我們這個家就毀了,你自己也不會有好下場!”
“我不需要你們管!” 李曉聰紅著眼睛,聲嘶力竭地喊道,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我想怎么生活是我的事!你們又不是我親爹媽,憑什么對我指手畫腳?你們根本不懂我!” 喊出這句話時,他的聲音都在發(fā)顫,心里某個角落,有什么東西正在崩塌。
這句話如同一把鋒利無比的刀,狠狠刺進王伯的心臟。他踉蹌了幾步,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額頭上的汗珠不停地滾落。他捂住胸口,“撲通” 一聲栽倒在地,手中的旱煙袋也掉落在地,摔成了兩截。
“他爹!” 王嬸尖叫一聲,撲到王伯身邊,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她慌亂地用圍裙擦拭著王伯額頭上的汗水,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快來人?。【让。 ?她的呼喊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凄厲,鄰居們聽到呼救聲,紛紛拿著手電筒趕來幫忙。
李曉聰呆立在原地,看著倒在地上的王伯,手中的香煙掉落在地,火星濺在他的鞋面上,他卻渾然不覺。這一刻,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滿心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全完了。看著王伯蒼白的臉,看著王嬸哭得撕心裂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有多傷人,而這個一直被他嫌棄的家,對他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一種從未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