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蜘蛛結(jié)的不是網(wǎng),是催債單
驢蹄在泥地上劃出的“勿歸”二字,還沒干透,陳三槐就一腳踩了上去。
他沒騎驢,驢也不見了。那畜生昨晚在路口打了個響鼻,轉(zhuǎn)身鉆進霧里,蹄聲像被誰收走了回音。他走著,腳底的碎紙片還在,燒焦的邊角卷著,印著“銀河系通用幣”幾個字,被踩進泥里,像一張作廢的支票。
霧太重,不是尋常的濕氣,是陰氣凝成的絮狀物,黏在道袍補丁上,蹭得鬢角的紙灰直掉。他右眼還在流,不是淚,是血,一滴一滴,砸在肩頭,悶響。左眼盯著前方山路,視野里浮著血字:后院井底,祖?zhèn)辞?。字沒散,反而更紅,像有人拿朱砂筆在視網(wǎng)膜上描邊。
他從袖里摸出一張燒了一角的冥鈔,搓成捻子,指甲蓋一磕銅錢,火石擦出火星,點著了。
火光不大,但霧退了半尺。
光里浮著絲。
不是一根,是密密麻麻,從路兩旁的樹杈、石碑、枯草尖上拉出來,橫七豎八,織成一張活網(wǎng)。每根絲線上都爬著字,小如蟻,紅如血,扭動著,像剛寫上去還沒干透:
“陳七郎·兵馬俑·十萬貫·三百年”
“陳九婆·陰宅地契·五萬貫·二百七十年”
“陳太公·替身符·三萬貫·一百年”
他認得這些名字。族譜他燒過,但名字還在,陰債沒銷,倒被蜘蛛織成了活賬本。
他把火捻往蛛絲上一湊,絲線猛地一縮,發(fā)出極細的“吱”聲,像老鼠臨死前的哀叫。字在火光里扭曲,拼成新的句子:
“利滾利,三代連坐”
“逾期未還,魂押地府”
他冷笑,指甲蓋又磕了下銅錢,銅錢嗡鳴,聲波震得蛛絲齊顫,字跡抖成一片血霧。
霧散了。
路通了。
他繼續(xù)走。
祖宅院門虛掩,門縫底下滲出黑水,慢得像油,泛著暗光。他抬腳要進,卻在門檻前停住。
水面倒影沒有他。
只有一片空洞的眼眶,密密麻麻,擠滿了整片水面,像被誰挖了眼的骷髏堆在井口。沒有鼻子,沒有嘴,只有眼窩,齊刷刷盯著他。
他咬破舌尖,血滴在門環(huán)上。
銅綠“咔”地剝落,露出底下刻的“陳”字族徽,歪歪扭扭,像是小孩拿刀劃的。倒影瞬間變了,水里映出他自己的臉,滿臉血污,右眼淌血,左眼瞪著那口井。
他跨進去。
院子里的蛛網(wǎng)不是結(jié)在墻角屋檐,是從井口放射出來的。一根根粗如麻繩,黑得發(fā)亮,從井沿四散拉出,纏在房梁、樹干、石磨上,織成一張覆蓋整個院子的巨網(wǎng)。網(wǎng)心懸著一塊橢圓的“牌匾”,由無數(shù)細絲編織而成,上面浮著血字:
“陳三槐”
名字底下還有一行小字:“逾期未還,子孫連坐”。
風一吹,網(wǎng)顫,字抖,像剛寫上去的判決書。
他抬頭看,蜘蛛沒在角落,而在網(wǎng)中央。
一只,通體漆黑,八足展開有巴掌大,蹲在“陳三槐”三個字正上方,不動,也不逃。它不結(jié)新網(wǎng),也不捕食,就那么趴著,像守著一張催債單的會計。
他往前走一步,蜘蛛八足齊動,絲線震顫,字跡重組:
“滯納金三倍”
他還沒反應(yīng),井口突然涌出一股寒氣,刺骨,帶著腐土味。半截青面獠牙的手破土而出,灰白皮膚上爬滿符文,指甲漆黑如鐵,一把抓住井沿,緩緩?fù)吓馈?br />
空中浮出朱砂字,一筆一劃,像判官筆蘸著血寫:
“逾期三百年,滯納金三倍?!?br />
字沒寫完,已往他后背鉆。皮膚燒灼,像有人拿烙鐵在皮上刻字。他悶哼一聲,沒躲,反手把銅錢壓在后背,金屬導(dǎo)熱,燙得掌心起泡,但朱砂字的烙印被分散了,沒刻進骨頭。
他喘了口氣,右眼又一熱。
血淚滴下,砸在蛛網(wǎng)上。
蛛絲猛地一縮,像被燙到。蜘蛛八足一僵,隨即劇烈擺動,不是逃跑,而是有節(jié)奏地敲擊絲線。
八條腿在空中劃動,拼出兩個字:
“救我”
字是用蛛絲臨時拉出來的,顫巍巍,像隨時會斷。拼完,蜘蛛不動了,八足垂下,像斷了電的機器。
陳三槐沒動。
他盯著那兩個字,血淚還在流,滴在網(wǎng)面上,蛛絲微微收縮,像在吸血。
他忽然抬手,把銅錢塞進嘴里,用牙咬住。銅錢邊緣硌著牙齦,血腥味混著銅銹味在嘴里漫開。他另一只手摸到后背,朱砂字還在燙,但沒再加深。他用指甲蓋在銅錢上一刮,刮下一道新痕。
風過,蛛網(wǎng)輕顫。
“救我”二字碎成灰,飄散。
他把銅錢從嘴里拿出來,吐掉牙齦上的一絲血沫,攥進掌心。指甲蓋在銅錢邊緣磕了三下,聲音短促,像在點算。
他沒看井,也沒看蜘蛛。
只是把道袍拉緊,補丁拼出的北斗七星在血光里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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