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底的符印還在發(fā)燙，像一塊剛從爐膛里扒出來的鐵片。陳三槐蹲在地上，用指甲蓋把邊緣翹起的灰渣一點一點摳下來，堆成小山。他沒看湯映紅，也沒碰那嬰兒，只是把夜壺翻了個身，倒扣在磨盤正中央。

  磨盤是昨天從祖墳底下挖出來的，青石的，沉得像棺材板。他爹臨死前沒留遺言，只在族譜夾頁塞了張紙條：“祖墳?zāi)ザ節(jié){，豆子用你娘燒的那鍋灰?！?br />
  他娘早燒成灰了，連骨灰都沒剩。最后一點灰，二十年前撒在槐樹根底下，說是鎮(zhèn)宅?，F(xiàn)在想來，哪是鎮(zhèn)宅，分明是下料。

  他從道袍里掏出一包紙灰，黑乎乎的，還帶著供桌香火的焦味。這是昨夜從太爺爺供壇上偷刮的，混了三根燒糊的桃符、半片褪色的紅布，以及——據(jù)說是王寡婦偷偷塞進去的一撮白發(fā)。

  “豆子齊了?！彼f。

  林守拙蹲在旁邊，手里捏著一張黃紙，折到一半，卡在第十九變。紙角翹著，像只瘸腿的鶴。他沒說話，只是把紙漏斗往灰堆上一扣，動作熟練得像在接漏雨的盆。

  陳三槐把灰倒進磨眼。一撮，兩撮，第三撮剛落下，磨盤“咯”地一聲，像是咬到了石頭。

  地脈顫了一下。

  藍光從裂縫里滲出來，順著石縫往上爬，像霉斑。他右眼開始流淚，金的，一滴砸在磨柄上，滋地冒煙。左眼視野里浮出一行字：債務(wù)歸屬驗證中……請投入血脈信物。

  他咬破手指，血滴進磨縫。血沒流，直接干了，變成一道暗紅紋路，順著槐木年輪蔓延。

  “行了?！彼f，“它認(rèn)親了?！?br />
  他推磨。

  第一圈，磨盤卡得像銹死的齒輪。第二圈，吱呀聲變了調(diào)，像有人在墳頭哼小曲。第三圈，豆?jié){開始往外溢，灰白色，冒著泡，泡破了就飄出一縷煙，煙里有聲音——

  “陳大郎，欠陰司三文紙錢，逾期二十年?！?br />
  “陳二狗，賒了城隍廟三炷香，未還。”

  “陳老七，拐了隔壁王家閨女，賠紙馬一對，外加童男童女各一……”

  林守拙耳朵一抖：“這不全是咱老陳家的？”

  “祖宗欠的，也算我頭上。”陳三槐繼續(xù)推，“閻羅賬房的算法，一人犯債，九族連坐。我爹是長子，我是獨苗，滾雪球的利，全壓我這兒了?！?br />
  豆?jié){越流越多，浮在盆面上的清單卻開始扭曲。名字被血線纏住，一筆一劃被涂改，陳大郎變成陳太郎，陳二狗成了陳二鬼，最后連“陳”字都裂開，冒出個“劉”字輪廓。

  林守拙皺眉：“有人在后臺改數(shù)據(jù)。”

  “知道。”陳三槐把狗牙元寶殘片拍進豆?jié){里。

  殘片一沉，整盆液體猛地一震。浮沫炸開，露出底下一層金光。那些被篡改的名字像被燙到一樣縮回去，原始債務(wù)脈絡(luò)一條條浮現(xiàn)，密密麻麻，像老樹根。

  “用噬主之物反向校驗。”他擦了擦手，“狗牙咬過我爹的合同，沾過他的血，系統(tǒng)騙不了它?！?br />
  林守拙把紙漏斗架上，黃紙邊緣開始發(fā)燙。濾下去的不再是灰漿，而是金色液體，一滴一滴，落在陶罐里，凝成微光。

  “往生WiFi信號源?！绷质刈镜吐曊f，“夠發(fā)一條加密消息了?！?br />
  陳三槐剛要說話，屋里溫度驟降。

  紅綢從梁上垂下來，一尺，兩尺，三尺，眨眼間掛滿四壁。八仙桌變成了婚床，被褥大紅，繡著鴛鴦。賬簿自動翻頁，紙面浮出墨字：城南富商，求娶王氏女，聘禮冥幣十萬，紙宅一棟，童男童女隨行。

  湯映紅站在門口，懷里抱著嬰兒，臉上沒表情，像是被畫上去的。

  “你啟動了孟婆湯領(lǐng)域?！标惾闭f。

  “不是我。”她聲音很平，“是它自己開的?！?br />
  嬰兒睜眼，瞳孔里沒有數(shù)據(jù)流，只有一片霧。霧散開，顯出一張婚書的輪廓，正緩緩印在賬簿封底。

  陳三槐低頭看陶罐。金液表面微微晃動，映出紅堂堂的喜字。他把夜壺拎起來，倒進金液。銅牌貼地，發(fā)出一聲悶響，像是老秤歸零。

  紅綢抖了抖，沒斷。

  他掏出算盤珠，彈出去。珠子撞在賬簿上，發(fā)出“?！币宦?，婚書的“求娶”二字突然倒寫，變成“娶求”。

  又彈一粒，聘禮數(shù)額跳成“負(fù)十萬”。

  第三粒打中嬰兒額頭，金霧從它鼻孔噴出，凝成半行小字：冥婚備案，需陸離判官批核。

  湯映紅動了。她把嬰兒往前一送，動作機械，像提線木偶。

  陳三槐后退半步，順手把陶罐塞進夜壺口。金液順著銅牌邊緣流下，滲進地縫。地脈震了震，紅綢從根部開始褪色，像舊布料曬久了。

  賬簿“啪”地合上。

  他喘了口氣，伸手去掏道袍內(nèi)袋。手指碰到一塊硬物——是那塊北斗七星的補丁，最后一塊。他沒拿出來，只是隔著布料按了按。

  “你爹埋磨盤的時候，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绷质刈竞鋈徽f。

  “所以他選了祖墳?！标惾倍⒅~簿，“祖墳是宗族債務(wù)的根，磨盤一轉(zhuǎn)，所有掛名‘陳’的債，都得浮上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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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濾出來的金液……”林守拙看著夜壺，“它不光是信號源?！?br />
  “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