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停在零。

  陳三槐的手還懸在讀卡槽上方，指尖離銅錢只有一線距離。血不再往下滴了，像是被什么東西吸住，順著指縫往回走。他低頭看，皮膚底下有光在動，像銀線在血管里爬。

  左眼突然一熱。

  賬單沒了。

  不是模糊，不是閃退，是整個界面被替換。原來祖先的欠款清單只是表層，現(xiàn)在掀開了底。他看見一張網(wǎng)，密密麻麻的絲線從自己胸口延伸出去，連向游樂場每一個角落——過山車軌道、檢票口、爆米花機、甚至墻角那臺壞掉的自動售貨機。

  每根絲線上都掛著數(shù)字，紅色的是負(fù)債，綠色的是回收中。有些線連著紙人，有些纏在驢車殘骸上，還有一條直接鉆進湯映紅吐出的紫河車碎片里。

  他明白了。

  他不是在還債。

  他是債本身。

  門被撞開的時候，他沒回頭。

  風(fēng)帶進來一股檀香味，混著點辣條的油腥。六道輪回的人來了三個，手里舉著象牙手杖，杖頭刻的符文正發(fā)燙。他們沒說話，直接沖上來，手杖高高舉起，目標(biāo)是他的天靈蓋。

  這時候陸離才走進來。

  他不像幻影那樣虛浮，也不是判官筆寫下的投影。這回是實打?qū)嵳驹陂T口，黑袍貼著身體垂下來，像剛從墨池里撈出來。他手里抱著一本簿子，封面漆黑發(fā)亮，邊緣能看到細(xì)小的裂紋，像是用燒過的冥鈔壓成的。

  他開口時，聲音不像是一個人在說。

  “槐01號容器，編號C-377，承載孔氏家族自明嘉靖年起累計陰債三千七百二十萬單位，功德抵扣權(quán)限凍結(jié)，轉(zhuǎn)世通道綁定?！?br />
  他頓了一下，目光落在陳三槐身上，“你從出生那天起，就不是活人。”

  手杖落下的瞬間，陳三槐笑了。

  他沒躲，也沒抬手擋。

  他只是松開了攥著的拳頭，讓最后一滴血從掌心滑落，砸在終端面板上。

  “你們算錯了?！彼f。

  血滲進去的那一刻，整座機房的燈全滅了。

  不是斷電，是所有設(shè)備主動關(guān)機。屏幕變黑，警報靜音，連地上電子蟋蟀的殘骸都不再冒煙。安靜得像是時間被人按了暫停。

  然后，一根絲線亮了。

  是從他右手小指延伸出去的那根，連著驢車軸心里的水泥塊。光順著絲線往回跑，速度快得看不見軌跡。接著是第二根，來自紙扎童男體內(nèi)被塞入的冰毒融化后形成的結(jié)界；第三根，是孟婆湯連鎖店后廚那口老鍋的蒸汽管道；第四根，連著城隍廟土地神楊石頭夜壺底部偷偷貼的滯銷冥鈔。

  每一根線的末端，都有一個微小的符文在閃。

  槐木紋。

  師父臨終前燒符時，在火里寫的那個“承”字，不是遺言。

  是程序啟動密鑰。

  符文同時激活，功德流逆轉(zhuǎn)。

  六道輪回的人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他們臉色變了，手杖上的光開始顫抖。其中一人低頭看自己的手背，那里原本有個暗紅色的印記，代表他們在輪回集團的等級和權(quán)限。此刻印記正在褪色，像是被水泡過的印章。

  “不對！”有人喊，“我的功德在走！”

  他們想抽身，但晚了。手杖已經(jīng)和陳三槐頭頂?shù)慕z線形成了閉環(huán)，能量順著反向流動。他們體內(nèi)的積累，不管是搶來的、騙來的、還是靠走私太陽能骨灰盒賺的，全被抽出來，灌進那些絲線，最后匯入陳三槐的右眼。

  淚水流下來，不再是透明的。

  是金的。

  陸離終于動了。

  他抬手要合上生死簿，可那本子像是活了，頁與頁之間粘在一起，墨跡化成血線，順著書脊往上爬，最后鉆進封皮，消失不見。他手腕一抖，第一次露出像是驚訝的表情。

  “不可能……合同不會反噬使用者?！?br />
  “誰說我是使用者？”陳三槐慢慢跪下來，雙手撐地。千層底布鞋的破洞貼著地面，補丁位置微微發(fā)燙。北斗七星的形狀在鞋底浮現(xiàn)，像一塊散熱板，把涌入體內(nèi)的能量一點點壓住。

  他喘了口氣，抬頭看陸離：“我是容器。你說的沒錯。但容器裝什么，總得看鑰匙在誰手里?！?br />
  陸離沒說話。

  他盯著那本生死簿，封面突然彈出一個紅?。?*合同違約**。

  六道輪回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手杖落地，象牙裂成兩半。他們癱在地上，臉色灰敗，像是被抽干了十年陽壽。還有個人試圖摸懷里的引爆器，手指剛碰到按鈕，整條手臂的皮膚就開始脫水，皺得像曬干的橘子皮。

  陳三槐站起身。

  他走到第一個倒地的人面前，抬起腳，踩住對方手腕。骨頭發(fā)出輕微的響聲，但沒斷。他不想殺人，只想讓他們記住疼。

  “你們拿我當(dāng)祭品？”他低頭看著那人，“可祭品要是突然站起來，把香爐踹翻了呢？”

  那人張嘴想罵，結(jié)果吐出一口黑氣。那是他積攢多年的陰德，被反噬咒逼了出來，散在空氣里，聞著像燒糊的頭發(fā)。

  陳三槐轉(zhuǎn)身走向終端。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