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委屈
女孩抬起頭,那雙原本亮晶晶的桃花眼此刻水霧彌漫,仿佛整座城市的雨霧都倒映在那里面。
身后有電動車經(jīng)過,燈光在一剎那照亮了女孩的臉,陳微時看到了獨屬于少年人的倔強、憤怒、不甘,但更多的是迷茫。
——她已經(jīng)忘記了陳微時。
而素來臉盲的陳微時,竟然還記得她的模樣。
“又和你師父吵架了嗎?”陳微時依舊彎腰給她撐著傘,很有耐心地問道。
溫旎聞言一怔,伸手抹了把臉,濃密長睫被雨珠黏成一簇簇,那么年輕和健康,卻又顯得那么脆弱。
她看著陳微時反應了好幾秒鐘,才露出一絲恍然神情:“是你啊姐姐?”
隨即停頓一下,目光從陳微時臉上移開,沒精打采地點頭,“算是吵架吧?!?br />
她臉上浮現(xiàn)出和年齡不符的疲憊和麻木。
陳微時沉默了幾秒鐘,從包里拿出紙巾遞給她。
溫旎道了句謝,隨意擦了下臉,然后抬頭跟陳微時說道:“姐姐,謝謝你,你快回家吧,我沒事?!?br />
陳微時有些猶豫,卻突然感覺傘柄一沉,虎口處貼上了一片溫熱。
溫旎起身挨著她手握住傘柄,把傘回正到她自己身上,彎起眉眼:“我真沒事,姐姐,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br />
兩個人的距離陡然拉近,溫旎身上的溫度傳遞過來。
也不知道在這兒淋了多久,再年輕也扛不住,陳微時能感覺到她在發(fā)抖。
“你不能一直淋著了,回家去吧。”她越是說沒事,陳微時反而越不猶豫了,把手往下移了移,和溫旎的手扯開距離,認真說道,“會感冒的?!?br />
這樣面對面站著,視線避無可避,陳微時只能看著她,這才發(fā)現(xiàn)她還是比自己高一些的。
“我住店樓上的宿舍?!睖仂粨u頭,有些垂頭喪氣,“今天客人少,他們肯定都在客廳打牌,我不想回去?!?br />
正說著,溫旎微信就響了一聲,她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并不避諱地在陳微時面前外放語音條,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對面有些嘈雜:“……溫旎,你干脆就跟徐哥道個歉算了嘛,你也知道他那脾氣,你浪費那么多染發(fā)劑,他肯定生氣的嘛,又不是真的要趕你出去?!?br />
溫旎按住語音條回復:“我笑死,我憑啥道歉吶,再多染發(fā)劑也是店里的,不是他的,他憑什么用這個來罵我,還罵得那么難聽?”
她語氣和神情都有些令人心酸的搞笑。
陳微時在她收起手機、看過來之前,倏然收回了注視她的目光,垂著眼睫說道:“我家就在前面,要不要……去避避雨?”
從小到大,從成年到寫作至今,陳微時并未邀請過任何一個同學或者好友來家里過。
更何況這樣一個陌生人。
但此刻,她竟沒意識到這一點。
她只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孩無處可去。
當時,她沒看溫旎的表情,只記得溫旎幾秒鐘后很爽快地說道:“姐姐,那就麻煩你了?!?br />
后來溫旎說,她也是人生中第一次,這么相信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只因為這個陌生人曾為她說過一句話。
當時陳微時感動于她們之間的默契。
現(xiàn)在想來……
她真傻啊。
溫旎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都那么當真,不管是好的,壞的,夸大其詞的,口是心非的,語焉不詳?shù)模滢o的,甚至是漏洞百出的。
其實后來仔細回想,溫旎那些話又何曾高明到天衣無縫,只是她自己愿意相信而已。
而現(xiàn)在,她早就失去了探究溫旎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的興趣。
不過,溫旎現(xiàn)在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里,不應該在做她那么討厭的理發(fā)師,而是應該出現(xiàn)在某部電視劇里,某個片場里,又或者,在她夢寐以求的那個人身邊。
然而,溫旎該在哪里,不該在哪里,陳微時都已經(jīng)不在乎了。這個人于她而言,已經(jīng)成了茫茫陌生人中的一個,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時間就像所有人說的那樣,讓一切愛恨了無痕跡。
也因此,她并不會因為溫旎的存在,就改變自己的任何行程。
風大了起來,雨絲斜飛刺在紗簾上,陳微時放下綿綿,關上窗子,把冰涼喧囂的雨水都擋在了外面。
剛才和宋亦心在外面吃過飯了,她拿出藥盒,取出兩片用溫水送服,然后披上一件柔軟的薄開衫外套,拿起逗貓棒逗著綿綿玩。
綿綿是一只胖乎乎軟綿綿的三花貓,左耳朵尖缺了一塊,性格親人,活潑好動。
它是陳微時前年春天在京城街道邊撿的,當時它才個把月,陳微時喂給了它一個貓條,它便跟上了陳微時。
陳微時當時狀態(tài)并不好,不打算養(yǎng)貓狗,便把它抱去了一家寵物寄養(yǎng)店,交給工作人員就離開了。
當時她已經(jīng)要上車了,不知怎么突然想回頭看一眼,這一回頭,便看到初春的寒風中,那團向自己笨拙奔來的黃白色小毛球。
這命定般的一眼,讓她冰封的心瞬間融化,從此她的身邊有了陪伴。
在很久以前,她原本并非格外喜歡貓貓狗狗,至少,沒有喜歡到想要養(yǎng)一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