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峽區(qū)信訪局接待大廳，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陳舊紙張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氣息混合的味道。日光燈管發(fā)出嗡嗡的低鳴，光線慘白。長椅上零星坐著幾個身影，有的低頭沉默，有的眼神焦灼，有的低聲啜泣。角落里，一個穿著半舊信訪局工作馬甲、戴著口罩和黑框眼鏡的“值班員”，正低頭整理著桌上的登記表，筆尖沙沙作響。他動作略顯生疏，目光卻透過鏡片，銳利地掃視著大廳的每一個角落。他是秦風(fēng)。

  “下一位！”窗口里傳來工作人員程式化的聲音。

  一個穿著沾滿泥點膠鞋、褲腿挽到膝蓋、皮膚黝黑粗糙的老漢，佝僂著背，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磨損嚴(yán)重的帆布包，顫巍巍地走到窗口前。他臉上溝壑縱橫，嘴唇干裂，渾濁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和一種近乎絕望的茫然。

  “同志……俺……俺是河西鄉(xiāng)養(yǎng)鴨子的王老栓……”老漢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鄉(xiāng)音，一開口，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俺……俺活不下去了啊……”

  窗口里的年輕工作人員皺了皺眉，公式化地問：“王老栓？反映什么問題？帶材料了嗎？”

  “材料……材料……”王老栓手忙腳亂地在帆布包里翻找，掏出一疊皺巴巴的紙，有些還沾著鴨糞的痕跡，“有……有環(huán)保局罰單……有……有銀行催款單……還有……還有俺那鴨場被拆的照片……”

  他顫抖著把材料塞進窗口，聲音哽咽：“同志！求求你們！給條活路吧！俺那鴨場……三代人的心血?。≌f拆就拆了！說俺污染河……俺認！可……可也得給俺點時間，給條活路??！”

  他猛地拍打著自己的大腿，老淚縱橫：

  “環(huán)保局的人來了，說俺鴨糞直排河道，限期整改！俺東拼西湊借了十萬塊，買了化糞池，建了發(fā)酵床！還沒用幾天……鄉(xiāng)里又來人了！說啥……啥‘散亂污’必須取締！一刀切！限期三天，自己拆！不拆就強拆！”

  “俺跪著求啊！說俺改了！有設(shè)備了！他們……他們說不行！政策就是政策！必須拆！三天！就三天啊！俺那幾千只鴨子……往哪趕？飼料錢、藥錢、工人的工錢……全搭進去了！銀行天天催債！媳婦氣病了，躺在炕上起不來……娃的學(xué)費……俺……俺真想一頭扎進那河里死了算了！”

  老漢泣不成聲，佝僂的身體劇烈顫抖，仿佛隨時會倒下。帆布包掉在地上，散落出一張張觸目驚心的照片：被推土機碾平的鴨棚、滿地狼藉的死鴨、空蕩蕩的飼料袋、還有一張醫(yī)院催繳單……

  窗口里的年輕工作人員看著那些照片和單據(jù)，臉上露出一絲不忍，但更多的是無奈和程序化的麻木：“大爺，您這情況……我們理解。但環(huán)保整治是政策要求，散亂污企業(yè)取締是市里統(tǒng)一部署……”

  “部署！部署！部署能當(dāng)飯吃嗎？！”王老栓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工作人員，嘶吼道，“俺知道污染不對！俺改了！俺借錢也改了！為啥不給條活路？！為啥非要一刀砍死？！俺三代人的心血??！就……就這么沒了！你們當(dāng)官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他的嘶吼聲在大廳里回蕩，帶著絕望的控訴，震得日光燈管似乎都晃了晃。其他等待的群眾紛紛側(cè)目，眼神復(fù)雜，有同情，有無奈，也有兔死狐悲的悲涼。

  年輕工作人員被吼得臉色發(fā)白，一時語塞。

  就在這時，那個角落里的“值班員”站起身，走了過來。他腳步沉穩(wěn)，沒有看窗口里的工作人員，而是徑直走到王老栓面前，彎下腰，撿起地上散落的照片和單據(jù)，一張張仔細看著。他的動作很慢，很仔細，指尖拂過照片上被碾碎的鴨棚，拂過那張醫(yī)院的催繳單，最后停留在王老栓那張被淚水、泥土和絕望刻滿的臉上。

  “大爺，”秦風(fēng)的聲音透過口罩，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您別急，慢慢說。鴨場在河西鄉(xiāng)哪個位置？整改設(shè)備是什么時候上的？花了多少錢？”

  王老栓被這突如其來的溫和問話弄得一愣，抬起淚眼，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工作馬甲、眼神卻異常深邃的“值班員”，下意識地回答：“在……在河西鄉(xiāng)柳樹灣……設(shè)備……上個月剛裝好……花了……花了十萬零八千……借了五萬的高利貸……”

  “環(huán)保局驗收過嗎？”秦風(fēng)又問。

  “驗……驗收了！還給了個合格證！”王老栓急忙從帆布包里又翻出一張同樣皺巴巴的紙，“你看！就這個！可鄉(xiāng)里……鄉(xiāng)里不認??！說不管用！”

  秦風(fēng)接過那張所謂的“合格證”，掃了一眼，眉頭微蹙。這只是一張簡單的設(shè)備安裝證明，并非正式的環(huán)保驗收合格文件。顯然，王老栓不懂，被糊弄了。

  “拆的時候，鄉(xiāng)里給補償了嗎？”秦風(fēng)的聲音依舊平靜。

  “補……補償？”王老栓慘笑一聲，眼淚又涌了出來，“哪來的補償？說俺是‘散亂污’，沒罰俺就不錯了！限期自拆！不拆就強拆！一分錢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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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風(fēng)沉默了片刻，將照片和單據(jù)仔細疊好，遞還給王老栓。他直起身，目光掃過整個信訪大廳，那些或麻木、或焦慮、或絕望的面孔，如同針一樣刺在他心上。他摘下口罩和眼鏡，露出那張在云峽家喻戶曉的臉。

  “秦……秦書記？！”窗口里的年輕工作人員失聲驚呼，猛地站了起來！

  大廳里瞬間死寂！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秦風(fēng)身上！震驚、錯愕、難以置信！

  王老栓更是徹底懵了，呆呆地看著秦風(fēng)，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秦風(fēng)沒有理會眾人的反應(yīng)，他拿起桌上的內(nèi)部電話，聲音沉穩(wěn)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接環(huán)保局張局長、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局李局長、河西鄉(xiāng)黨委書記劉明、財政局局長、農(nóng)商行行長……還有，請叢麗麗副區(qū)長立刻到信訪局會議室！”

  他放下電話，目光重新落在王老栓身上，聲音溫和卻帶著千鈞之力：

  “王大爺，您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