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燈火只剩下稀疏的幾盞，萬籟俱寂。只有走廊盡頭護士站輕微的儀器提示音，和房間角落里加濕器持續(xù)噴吐出的濕潤白霧，才證明時間并非停滯?？諝饫锵舅臍馕?，被濃郁的奶香和新生兒甜膩的體味覆蓋了一層柔和的暖意。

  秦風(fēng)靠在病床邊的硬質(zhì)沙發(fā)椅里，背脊僵硬，眼皮沉得像墜了鉛。他的襯衫扣子解開了兩顆，領(lǐng)帶早已不知所蹤，頭發(fā)凌亂得像被臺風(fēng)蹂躪過的鳥窩。林妙雪疲憊地側(cè)身睡著，眉頭即使在夢中仍未完全舒展，呼吸輕淺。她身邊的嬰兒床里，那裹在淡藍色云朵般柔軟襁褓中的小生命——大名秦風(fēng)和林振邦尚未完全敲定，暫時被奶奶周雅親昵喚作“陽陽”的小家伙——正閉著眼，小小的胸膛平穩(wěn)起伏。

  難得的安寧。

  秦風(fēng)看著兒子熟睡的小臉，那精致又脆弱的五官輪廓，仿佛匯聚了世間所有美好的想象，足以融化一切疲憊。他緊繃的神經(jīng)剛要松懈一絲，像拉得過滿的弓弦悄然松弛，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緩緩合攏。意識正一點點沉向溫暖的黑暗……

  “哇——！嗚哇哇哇——！”

  尖銳！嘹亮！突兀！如同一把冰冷的錐子，毫無預(yù)兆地狠狠扎進耳膜！

  陽陽小嘴瞬間張大，緊閉的眼睛猛地睜開一條縫，小臉漲得通紅，發(fā)出了對這個世界最原始也最不屈的抗?fàn)帲?br />
  秦風(fēng)像被高壓電流擊中，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動作迅猛得帶倒了旁邊的保溫杯，“咣當(dāng)”一聲滾落在地毯上。他心臟狂跳，顧不上杯子，條件反射地撲到嬰兒床邊，動作卻僵硬得像只剛從冰箱里拿出的凍雞。

  “陽陽？怎么了陽陽？是餓了嗎？尿了？還是哪里不舒服？”他的聲音帶著剛驚醒的沙啞和濃重的緊張，伸出手想抱，又怕自己笨手笨腳傷到兒子，指尖停在半空微微顫抖。

  搖籃里的小人兒根本不理會父親的慌亂，哭得越發(fā)凄厲，小小的身體都開始掙扎，兩條小腿使勁蹬著束縛他的薄毯，委屈得驚天動地。

  這刺破寧靜的哭嚎也驚醒了林妙雪。她掙扎著想坐起來，但腹部刀口撕扯的疼痛讓她悶哼一聲又跌回枕頭上，臉色發(fā)白。

  “妙雪你別動！”秦風(fēng)連忙扶住她，額頭瞬間滲出一層細汗，比抗洪時面對決堤危機還要無措，“是不是傷口疼了？”

  “我沒事……”林妙雪喘息著搖頭，眼神焦灼地看向搖籃，“是陽陽……快，你看看是不是該喂奶了？好像快到時間了……”

  秦風(fēng)手忙腳亂地去找手機看時間——又忘了手機剛才差點掉馬桶里還在烘干！只得湊近病房墻上的電子掛鐘——果然，距離上次喂奶已經(jīng)過去兩個多小時了！

  “對……喂奶！喂奶！”秦風(fēng)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也顧不得形象了，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向窗邊那個堆滿嬰兒用品的小桌子，上面林林總總?cè)侵苎藕驮律┨崆皽蕚涞哪唐?、奶粉、恒溫水壺、消毒鍋?br />
  他一把抓起那個天藍色帶精準刻度的奶瓶，擰開蓋。手忙腳亂地去拿奶粉罐，圓筒形的罐子有點滑，差點脫手掉地上。好不容易抓穩(wěn)，找到開蓋按鈕，笨拙地按開密封錫箔紙。按照說明書和月嫂教過八百遍的方法，他用那只簽署過無數(shù)決定區(qū)里百萬人命運文件、此刻卻僵硬得快要抽筋的手，握著內(nèi)嵌的專用勺子，顫顫巍巍地舀起幾平勺奶粉。

  “一平勺……兌30毫升……溫水……”他緊張地喃喃自語，像是在重復(fù)事關(guān)生死的圣諭。

  可偏偏越緊張越出錯！

  他剛拿起裝滿40℃溫水的玻璃量杯準備往奶瓶里倒，不知是手指沒拿穩(wěn)還是角度不對，量杯邊緣“當(dāng)啷”一聲碰在奶瓶口上！水灑了他一手！溫溫的，卻不啻于兜頭澆下一盆冰水！他倒吸一口涼氣，慌忙放下量杯找紙巾擦，又不小心帶翻了奶粉勺，一小撮珍貴的奶粉均勻地灑在了干凈的桌面上。

  搖籃里的哭聲仍在高亢地持續(xù)，如同最高級別的催命符。

  “秦風(fēng)！水不要太燙！涼了也不行！”林妙雪躺在病床上，幫不上忙，只能心急如焚地提醒，刀口疼得她每說一句話都吸氣。

  “知……知道！”秦風(fēng)咬牙，滿頭大汗，索性不用量杯了，拿起恒溫水壺直接對準奶瓶口——角度又沒控制好，一股水流沖進奶瓶，嘩地濺起許多奶粉末，粘在瓶壁上。

  他絕望地看著刻度——多了！40毫升變成了快50毫升！他手忙腳亂地想把多出來的水倒掉一點，又怕灑到桌上浪費奶粉，動作變得愈發(fā)遲疑和扭曲。最后心一橫，決定破罐破摔：“多……多就多點吧，濃度夠……夠就行？”

  他又去舀奶粉……勺子里的量到底滿沒滿？該刮平嗎？剛才好像灑了點標準會不會不夠？要不要多加一點點？

  這短短的幾分鐘，仿佛比他在泄洪閘前那生死抉擇的幾秒鐘還要漫長難熬！他堂堂一個在常委會上運籌帷幄、在談判桌前氣定神閑的區(qū)委書記，此刻像個第一次被老師單獨拎上講臺解題的小學(xué)生，在那方寸大的小桌子前，手足無措、面紅耳赤地與奶粉罐、奶瓶、熱水搏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鋼絲上，精密程度堪比衛(wèi)星發(fā)射！每一次失誤都伴隨著搖籃里更添幾分委屈和憤怒的“控訴”?？諝饫飶浡滔恪⒑刮逗退菐缀跻獙嵸|(zhì)化出來的緊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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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一個冒著熱氣、帶著不少氣泡、比例明顯有點異常的奶糊糊被秦風(fēng)像捧著稀世奇珍一樣送到了陽陽嘴邊。小家伙抽泣著，出于本能，小嘴急切地含住了奶嘴，用力吮吸起來。

  那驚天動地的哭嚎，如同斷了電的警報，瞬間停了！

  病房里驟然陷入一種劫后余生般的安靜！

  秦風(fēng)和搖籃里面的小腦袋大眼瞪小眼。

  小家伙使勁嘬了幾口，小眉頭忽然可疑地皺了一下！緊接著，那小嘴一癟——嗚哇！哭聲再次爆發(fā)！比剛才更加響亮更加憤怒！小腦袋使勁搖著抗拒奶嘴！

  “怎……怎么了？！怎么又哭了？！”秦風(fēng)快崩潰了，舉著奶瓶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