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結合部一處廢棄多年的機械廠內，鐵銹的氣息裹挾著塵土在空闊的廠房里彌漫。幾輛外表普通的小型客車靜靜停在布滿油污的入口處陰影里，發(fā)動機早已熄滅，聽不見一絲雜音。省紀委聯合專案組的負責人霍正國站在一個廢棄的大型機床操作臺下，皮鞋底小心地避開地上蜿蜒的潤滑油污漬。幾個面色冷峻、動作利落的辦案人員正圍著一個被臨時征用的行軍桌專注忙碌，強光手電在桌上攤開的幾張打印紙上打出刺眼的白斑。

  “張海濤開口了，”一名精干的下屬走到霍正國身邊，聲音壓得很低，卻難掩一絲興奮，“松口了！供認新拓集團李明通過他介紹的那個中間人孫胖子送了三筆‘咨詢費’，時間點跟土地性質變更審批、規(guī)劃調整高度重合！但他只咬死是李明單方面的‘感恩’，自己完全不知情，更不承認參與任何利益輸送操作，只字不提上面?！毕聦僮旖瞧擦艘幌?，“滑頭得很，把責任全推到李明和孫胖子身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br />
  霍正國面無表情，只從口袋里掏出個小鐵盒，捻了點鼻煙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氣味刺激著鼻腔神經，讓大腦保持絕對的冰冷銳利?！白稍冑M？感恩？”他的聲音像是結了冰碴子，“說得好聽。賬做得再干凈，鏈子扣死了也一樣是索賄受賄。孫胖子呢？”

  “孫胖子失聯了！”旁邊的技術組長放下紅外夜視儀接口的平板，屏幕顯示著一個定位信號最后消失的城市地圖紅點，“我們盯他的手機、車和人，昨天半夜還在城南棚戶區(qū)一個麻將館，今天上午十一點，信號進了地下停車庫后徹底消失。他常去的幾個點，老婆孩子老家，全不見人！像是有人提前給他通了氣，讓他遁了！”技術組長眼神凝重，“手法很老道，有反偵查意識。”

  霍正國的眉頭不易察覺地鎖緊了幾分。關鍵行賄中間人消失，意味著行賄資金具體流向、證據鏈中最直接有力的一環(huán)驟然斷裂！即使張海濤頂不住吐出了李明，在司法認定上也隔了一層，威力大打折扣。像一道精心準備的大餐，主菜還在，最提味的醬汁卻被人提前倒掉了。

  “加派人手！動用一切能動用的渠道和手段，給我盯死孫胖子的社會關系網！所有和他有過關聯的銀行賬戶、通信記錄、交通節(jié)點影像資料，全部過篩！他有幾斤幾兩我清楚，背后肯定有人給他擦屁股，幫他藏！”霍正國語氣斬釘截鐵，眼神銳利如刀，“順著這個擦屁股的手給我往上找！我要知道，是誰在卡住我們的脖子！”

  “是！”

  下屬和技術組長凜然應命。廠房里只剩下紙張翻動和儀器低微運行的嗡鳴，空氣里的鐵銹塵土氣息似乎都凝滯下來，唯有一股更深的寒意無聲蔓延。張海濤是打開的口子，但這口子里涌出的，卻是深不見底的黑幕。失聯的孫胖子，像第一根被精準砍斷的引線。

  云峽區(qū)委書記辦公室。

  百葉窗半合，光線半明半暗地落在孫凱寬闊的辦公桌面。他剛放下保密內線電話聽筒，臉上沒有半分波瀾，端起手邊溫度恰到好處的紫砂杯，啜了一口。茶是好茶，湯色金黃透亮，入口醇厚回甘，熨帖著喉嚨和心神。

  但放下茶杯的那一刻，他的指關節(jié)卻極其輕微地在光滑的杯壁上收緊了一下，泄露出某種刻意的控制感。

  “老馬，”他像是隨口問起，側頭看向肅立在旁邊的區(qū)委辦公室主任馬明海，“區(qū)檔案局上周報過來，關于那幾年沿江風貌帶規(guī)劃設計報批流程的補充掃描件，歸檔好了吧？都是歷史了，完整些好留檔備查。”

  馬明海臉上肌肉幾不可查地繃了繃，隨即立刻躬下身，聲音恭謹平穩(wěn)，帶著恰到好處的報告口吻：“孫書記，檔案局的老王今天早上突發(fā)急病住院了，急性膽囊炎，據說挺厲害。備份掃描這事由小李接手，但小李反饋說……他們系統升級過程中，可能有部分原始掃描文件……出現了非常規(guī)的技術性損毀，系統日志顯示是在數據遷移時的一次小范圍硬件故障導致，非常抱歉！我已經責成檔案局技術中心全力補救修復，但……可能需要幾天時間。”

  “技術性損毀？”孫凱抬起眼皮，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馬明海低垂的額角，像掂量一塊石頭的重量，“……哦，意外難免。工作要抓緊，也要注意同志們的身體狀況。讓小李辛苦點，盡量修復補救，那些原始圖紙和數據，很珍貴。”他的語氣溫和體恤，仿佛真的只是關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新拓集團那邊……有什么說法沒有？李總之前提的那個開發(fā)區(qū)環(huán)保配套投資方案，催的挺緊的吧？”他像聊家常一樣岔開話題，手指卻不自覺地在桌下的按鍵上，發(fā)出極微弱的、節(jié)奏固定的敲擊暗碼信號。

  馬明海眼神一閃，心領神會：“李總……暫時聯系不上。他們副總過來匯報說，李總可能有緊急私事處理，暫時去外地了。方案的事，他們也說等李總回來再詳細匯報……”他聲音放得更低，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哦對了，經信局的老錢……這兩天臉色很差，聽說在家休養(yǎng)，好像是……腰椎間盤突出又犯了，老毛病?！?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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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凱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眼底深處的某種緊繃感似乎隨著馬明海話音落下而放松了一絲。“嗯。都是老同志了，不容易。多關心?！彼辉俣嘌?，揮了揮手示意馬明海出去。陽光被百葉窗切割成斑駁的光束，一半映著他看似平靜無波的臉龐，另一半卻隱沒在濃重的暗影里。

  馬明海退出，腳步聲消失在門外走廊。孫凱這才緩緩靠進椅背，閉上眼，幾根繃緊的神經在短暫的松弛后，又繃得更緊。手指在桌下那個特殊位置停止敲擊。

  行賄中間人孫胖子突然人間蒸發(fā)。

  與新拓集團早期項目關聯密切的關鍵電子掃描檔案在升級關鍵時刻、由關鍵責任人突發(fā)“急病”、同時系統出現“意外”損毀。

  與新拓在開發(fā)區(qū)項目審批環(huán)節(jié)有深度關聯的經信局副局長老錢“舊病復發(fā)”臥床。

  還有那個最重要的棋子、牽動無數神經的開發(fā)商李明……聯系不上！

  一連串的“巧合”！太過整齊，太過及時！

  這就是一張無形的蜘蛛網！背后那只黑手正在精準地指揮著這場切割手術，用“意外”、“疾病”、“失聯”這些無法深究的表面理由，一根一根地、有條不紊地斬斷連接真相的絲線！目標是爭取時間，是制造迷霧，讓核心人物逃逸或湮滅關鍵罪證！手法嫻熟，組織精密，行動力極強！而這張網的編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