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陽光斜照在紅綢覆蓋的銅匾上，青河縣縣委書記趙敏抬手調整了下胸前的黨徽，對身旁的南江省發(fā)改委副主任周凡笑道：“周主任，您看這綢布褶皺要不要再拉直些？”

  周凡瞥了眼禮儀公司準備的綢布，手指在緞面上一抹：“不用，自然點好?！彼D身看向正與縣長楊文光核對流程的秦風，“秦書記，銅匾固定螺栓的防銹處理檢查過了吧？”

  “省建科院派專員做過三次抗風測試?！鼻仫L遞過檢測報告，封面上“保密”字樣被楊文光用指尖擋住。禮儀小姐托著紅綢剪刀上前時，高跟鞋突然卡進地磚縫隙，秦風蹲身扶住她胳膊，瞥見墊磚的《施工驗收單》復印件——驗收日期竟比開工許可證早五天。

  “感謝各位領導為羊鎮(zhèn)發(fā)展助力！”主持人的聲音透過音響炸響，紅綢應聲而落。銅匾上“南江省特色小鎮(zhèn)”的金字在閃光燈下晃眼，周凡握住秦風的手低語：“再生骨料技術推廣會可以籌備了?！?br />
  青河縣縣委書記趙敏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頭發(fā)，轉頭對電視臺記者說：“這是青河縣落實省委‘一鎮(zhèn)一品’戰(zhàn)略的重要成果?！辩R頭掃過縣長楊文光時，他正彎腰撿起飄落的紅綢碎片，上面粘著半截“宏遠建設”的水印。

  玉河市市委副書記張建華戴著白色安全帽，激光測距儀的綠點在仿古屋檐上跳動：“允許誤差正負五毫米，這處超了八毫米。”

  陪同的縣住建局局長擦著汗解釋：“仿古構件熱脹冷縮系數……”

  “《仿古建筑工程驗收規(guī)范》GB-2012看過嗎？”張建華把測距儀塞給技術員，“三小時內出整改方案?！彼蝗幌崎_防塵網，露出銹跡斑斑的鋼結構加固件，“文物保護條例第七十三條怎么執(zhí)行的？”

  秦風翻開項目臺賬：“這是應對上個月暴雨的應急措施，已向縣文物管理所報備?！?br />
  “報備不等于合規(guī)?！睆埥ㄈA用鋼筆敲著混凝土墩，“我要看實時客流量監(jiān)測數據?！?br />
  大屏幕突然跳出“服務器維護中”提示，鎮(zhèn)長叢麗麗小跑著遞上人工計數表。張建華用紅筆圈出下午兩點半的空白時段：“三百人憑空消失？這種臺賬能經得起審計？”

  縣長楊文光插話道：“張書記，省安監(jiān)局剛批復的智能監(jiān)測系統(tǒng)試點……”

  “先把基礎數據做實！”張建華打斷他，轉頭對攝影師說，“這段不用拍。”

  十二人圓桌上擺著青河魚湯，黑陶碗沿泛著啞光。張建華用筷子敲敲碗口：“釉面硬度達不到非遺標準吧？”

  “這是改良后的環(huán)保釉料?！狈沁z傳承人老王搓著手解釋，“燒制溫度降了五十度，省里專家認證過……”

  “認證標準拿來看看。”張建華夾起野菜餃子，“食品安全和工藝傳承要分清主次?！?br />
  發(fā)改委副主任周凡把醋碟推到秦風面前：“省文旅廳打算把黑陶列入重點推廣項目?！彼男淇谡吹结u汁，起身換座時碰掉了秦風椅背的公文包。

  “我敬各位領導?！笨h長楊文光舉著豆?jié){起身，“青河水質改善工程讓魚獲量提升四成，這是省環(huán)境監(jiān)測總站的數據?！彼归_的報告頁腳，省檢公章旁印著“非正式文件”字樣。

  縣委書記趙敏抿了口茶：“縣里計劃推廣羊鎮(zhèn)的工程監(jiān)理雙備份制度?！彼f話時，縣電視臺鏡頭正掃過趙鐵山掏出的硝酸甘油藥瓶。

  投影儀將《視察問題匯總表》打在幕布上，十七項整改要求中有三條標著紅星。市委副書記張建華的秘書分發(fā)文件時說：“第七條鋼結構加固需要省文物局二次認證?！?br />
  “縣里已經成立聯合督導組?！壁w敏翻到附頁的GB-2012條款，“三天內完成全面排查。”

  秦風按下錄音筆：“能否請市里派專家指導整改？”

  “玉河設計院明天派人過來?！睆埥ㄈA摘下老花鏡，“你們自己先對照規(guī)范自查。”

  叢麗麗切換PPT頁面：“這是施工監(jiān)控備份視頻，誤差超標段是宏遠建設擅自修改圖紙?！碑嬅胬铮O(jiān)理人員正在阻攔工人切割木梁。

  羊鎮(zhèn)常務副鎮(zhèn)長劉強抱來半人高的臺賬時“不慎”滑落文件，最上面《省領導調研接待標準》翻開在“不得干擾正常施工進度”那頁。張建華眼角跳了跳，端起茶杯沒說話。

  羊鎮(zhèn)黨委書記秦風扯松領帶，看著窗外的銅匾在夕陽下泛光。趙鐵山敲門進來：“宏遠建設的混凝土抽樣結果出來了，強度差兩個標號?！?br />
  “按程序移交縣質監(jiān)局?！鼻仫L在值班記錄上簽字，“下周省廳要來觀摩再生骨料技術……”

  手機突然震動，楊文光的短信跳出來：“市里要求古街整改與安全生產月活動合并推進?！鼻仫L翻開安全生產臺賬，在“腳手架扣件抽檢合格率83.7%”上畫了個圈。

  暴雨預警在電視屏幕下方滾動，銅匾的投影被閃電切成碎片。秦風抓起手電筒走向倉庫，防汛沙袋堆后露出半截被防塵布裹著的古建筑構件——那是上次檢查要求拆除的違規(guī)加固件。

  張建華的專車尾燈消失在雨幕中，縣委書記趙敏把秦風叫到包間：“明天縣委常委會要討論特色小鎮(zhèn)后續(xù)資金分配?！?br />
  “按省里文件規(guī)定，專項資金必須……”

  “文件是死的?！壁w敏用筷子蘸湯在桌面寫了個“張”字，“今天測距儀那出戲，你以為真是挑工程毛??？”

  縣長楊文光推門進來時，縣委書記趙敏抹掉水漬笑道：“秦書記要把安全生產臺賬重新梳理下，特別是扣件合格率。”

  雨點砸在采光棚上像密集的鼓點，秦風望向窗外，新掛的銅匾在探照燈下泛著冷光。他摸到口袋里那張墊磚的驗收單，簽發(fā)人處“王建國”的簽名筆跡，和五年前縣招標辦存檔的筆跡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