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將車窗搖到底，八月的熱浪裹著桂花香撲進車里。警衛(wèi)老張從崗亭探出頭，黝黑的臉上堆起笑紋：“秦書記，通行證給您貼擋風玻璃上了啊！”一張藍色貼紙“啪”地粘在玻璃右下角，編號“Q-037”在夕陽下泛著光。

  副駕駛座上的獼猴桃禮盒隨著剎車微微晃動，三家村合作社的綠色標識被曬得有些褪色。林妙雪趿著涼拖鞋從林蔭道跑來，發(fā)梢還沾著廚房的熱氣：“我媽煨了三個鐘頭的腌篤鮮，再晚點湯該收干了！”

  秦風把車鑰匙拋給她，動作熟稔得像遞自家門卡：“輪胎昨天補過，倒車雷達有點延遲?！辫€匙圈上掛著的防汛應急哨輕輕晃了晃，那是上次潰壩夜后林妙雪硬塞給他的。后視鏡里，二樓窗紗掀起一角，周雅的身影在暮色中一閃而逝。

  秦風的手剛搭上門把，防盜門就“咔嗒”一聲從里面推開。周雅系著碎花圍裙站在光暈里，蒸鍋的熱氣從她身后漫出來：“小秦快進來，樓道穿堂風涼！”

  “周姨，這是三家村新摘的獼猴桃?！鼻仫L彎腰換拖鞋時，后頸微微發(fā)緊——上次來修水管時踩臟地毯的尷尬還記憶猶新。鞋柜上擺著雙深灰色新拖鞋，標簽還沒剪，尺碼比他常穿的大一碼，正好容得下防汛夜被磨腫的腳趾。

  省委書記林振邦的聲音從客廳飄來：“防汛簡報我看了，潰壩點加固得不錯。”他坐在藤椅里看報紙，老花鏡滑到鼻尖，手里的《南江日報》翻在第三版——那里登著羊鎮(zhèn)特色小鎮(zhèn)的短訊。

  “多虧縣里調(diào)撥的防汛物資及時?！鼻仫L把果籃放在玄關柜上，特意讓三家村合作社的標簽朝外，“楊縣長把儲備庫的沖鋒舟都劃給我們了?！?br />
  林妙雪從廚房探出頭，圍裙帶子在腰后系了個歪扭的蝴蝶結(jié)：“爸，您別逮著人就聊工作！秦風快幫我剝蒜。”她甩過來的蒜頭砸在秦風胸口，滾進拖鞋堆里。

  周雅拍了下女兒的手背：“沒規(guī)矩！”轉(zhuǎn)身從冰箱取出冰鎮(zhèn)的酸梅湯，玻璃杯壁上凝著水珠，“小秦嘗嘗，按你們鎮(zhèn)里老中醫(yī)給的方子熬的，加了烏梅和山楂?！?br />
  林振邦終于放下報紙，藤椅“吱呀”一聲轉(zhuǎn)了方向：“三家村那段防洪堤，用的是新型生態(tài)護坡吧？省水利廳的簡報提過你們?！彼种冈谙ドw上敲了敲，那是省委常委會聽匯報時的節(jié)奏。

  秦風咽下酸梅湯，喉結(jié)滾動兩下才開口：“就地取材用青石壘的，石縫里種了固土的金絲草?！彼鍪謾C點開相冊，“施工那天下大雨，老石匠帶著徒弟泡在水里定位?！?br />
  照片里渾濁的洪水漫過工人小腿，省委書記林振邦的眉頭動了動：“省里有專項補貼，這類民生工程可以走應急通道。”他說這話時，目光掃過茶幾上的紅色內(nèi)線電話機。

  砂鍋蓋掀開的剎那，白霧裹著咸香撞上天花板吊燈。周雅舀了塊顫巍巍的蹄髈放進秦風碗里：“宣威火腿，你林叔特意托人捎的?！庇突ㄔ跍婢`開，映出秦風額角的細汗。

  “陳師傅拿這個做過火腿月餅，防汛隊揣著當干糧?！鼻仫L咬開吸飽湯汁的筍尖，舌尖品到一絲陳皮味——上周鎮(zhèn)里開民主生活會，周雅電話里提過老爺子咳嗽忌口。

  林振邦的筷子在碗沿“叮”地一磕：“雙擁模范鎮(zhèn)不能光送米面油，省軍區(qū)要的是科技支前?！彼哪抗鈷哌^秦風挽起的袖口，防汛夜劃傷的新疤已經(jīng)結(jié)痂。

  “鎮(zhèn)中學計算機教室晚上開放給駐軍，搞了個無人機操作培訓班?！鼻仫L從手機調(diào)出課程表，屏幕碎角粘著醫(yī)用膠布，“上周省軍區(qū)后勤部來驗收，說比他們電教中心還專業(yè)?！?br />
  林妙雪的膝蓋在桌布下輕輕碰他，這是提醒父親要夾菜了。周雅突然插話：“陳師傅改良的壓縮餅干，加了青河硒薯粉吧？省工商聯(lián)要推軍民融合食品試點。”她盛湯的勺子穩(wěn)穩(wěn)停在秦風碗沿上方，一滴沒灑。

  書柜頂層的根雕鎮(zhèn)紙換了位置，原先擺《南江年鑒》的地方立著秦風送的防汛紀念冊。林振邦摘下老花鏡，鏡腿戳向墻上的交通圖：“大灣區(qū)電子廠北遷，你們那個冷鏈物流園吞得下嗎？”

  “長風集團冷庫預留了恒溫倉，廣式臘味的加工線可以直接落地。”秦風點開平板里的加密文件，楊文光的電子簽章浮現(xiàn)在規(guī)劃圖上，“不過土地指標卡在省廳，說是要等特色小鎮(zhèn)審批結(jié)果。”

  林振邦的鋼筆尖在圖紙空白處畫圈：“批而未用的開發(fā)區(qū)全省清出兩千畝，羊鎮(zhèn)要是肯接盤三家村磚窯廠改造……”他突然翻開《南江日報》，頭版照片里某副市長正在紅楓鎮(zhèn)揮鍬植樹，“有些地方搞文旅是驢糞蛋子表面光，你們得做實東西?！?br />
  秦風注意到報紙夾縫里露出一角巡視排班表，省紀委的紅色抬頭刺得他眼皮一跳。林妙雪端著果盤進來，水晶梨切得透亮：“爸，您再聊工作，秦風回去都半夜了?！?br />
  周雅扣上后備箱的聲響悶悶的，兩箱預制菜把減震彈簧壓下去半指深：“扶貧車間的試制品，保質(zhì)期印得短，讓陳師傅抓緊用。”

  秦風瞄到包裝側(cè)面的質(zhì)檢碼，開頭字母“QY”是青巖市代碼——那是趙敏娘家所在地。林振邦的影子忽然斜插過來，一串鑰匙“嘩啦”扔進駕駛窗：“妙雪的吉普車加裝了ETC，下次別蹭門崗的升降桿?！?br />
  鑰匙圈上的生肖紀念幣反著路燈，2012年的老虎浮雕下刻著“納稅標兵”。秦風轉(zhuǎn)動硬幣，背面的數(shù)字編號讓他太陽穴突突跳——和長風集團去年繳稅憑證的尾號一模一樣。

  林妙雪突然扒住車窗：“別開導航，最近修路繞行鐵道橋?！彼讣庠谇仫L手心飛快地劃了三個數(shù)字，那是書房電腦的開機密碼。

  倒車鏡里，隔壁小樓窗簾縫隙有金屬冷光閃過。秦風松開手剎時，防汛應急哨從鑰匙圈滑落，無聲地滾進副駕駛腳墊的陰影里。

  遠光燈劈開夜霧，秦風握方向盤的手比平時緊兩分。副駕上的預制菜箱子隨著顛簸輕響，質(zhì)檢碼在儀表盤藍光下忽明忽暗。林妙雪發(fā)來微信：“我爸書房的報紙別外傳。”

  他搖下車窗，熱風灌進來沖散空調(diào)冷氣。后視鏡里，一輛黑色轎車在第三個路口拐向相反方向，尾燈紅得像防汛夜那輪月亮。應急車道閃過一塊指示牌，“距離青河鎮(zhèn)62公里”的熒光字刺進瞳孔，秦風忽然覺得后背的舊傷疤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