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速之客
青河縣交警大隊監(jiān)控室內(nèi),十六塊屏幕藍光浮動。王占峰單手撐在操作臺上,藏青色夾克袖口沾著半片茶葉。
“這輛奧迪A6在冷鏈中心門口停了四十七分鐘?!苯痪犻L敲了敲三號屏幕,“省機關事務局的車輛臺賬我背得出來,根本沒有南A·G0013這個牌號?!?br />
畫面里,后座人影正俯身查看文件,車窗倒影中閃過《南江日報》頭版的彩色報眉。王占峰忽然抓起紅色座機,金屬按鍵在寂靜中發(fā)出刺耳的“嘀——”聲。
“秦風,你馬上核對今天所有接待記錄!”他盯著屏幕里車輛拐進民宿區(qū)的軌跡,“有輛掛著省牌的車在羊鎮(zhèn)轉(zhuǎn)悠三小時了?!?br />
秦風沖進鎮(zhèn)政府檔案室時,雨滴正順著雨衣下擺在地板上洇出水痕。他扯下濕透的口罩,抓起桌邊的放大鏡對準王占峰遞來的照片。
“后座這人翻報紙的手勢——”秦風手指點在車窗反光處,“上個月全省經(jīng)濟工作會上,林省長接過發(fā)言稿時小拇指會不自覺地翹起來?!?br />
王占峰從公文包抽出一本泛黃的《正德河工考》,書頁間滑落幾張冷鏈中心監(jiān)控截圖:“副駕那人戴的藍底金紋掛繩,是省廳機要處的制式證件?!?br />
窗外忽然炸響驚雷,檔案室的鎢絲燈管滋啦閃爍。秦風摸出手機調(diào)出文物局監(jiān)控,放大的畫面里可見奧迪車后備箱露出一截木匣——正是存放明代陶管修復方案的標本箱。
“給孫凱秘書打電話。”王占峰扯松領帶。
民宿走廊的壁燈在秦風眼前暈開一圈昏黃,他握緊鎮(zhèn)政府座機的話筒,聽筒里的嘟嘟聲每響一次,手心便多一層冷汗。王占峰抱著那摞縣志站在樓梯拐角,書頁間露出的朱批紅痕像一道未愈合的傷口。
第七聲忙音即將結束時,電話突然接通。
“孫秘書,我是羊鎮(zhèn)秦風。”他喉結滾動,聲音壓得低而穩(wěn),“有輛南A·G0013的奧迪車在鎮(zhèn)上,后座領導翻報紙的習慣……很像林省長。”
聽筒里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接著是鋼筆擱在玻璃臺面的輕響。孫凱的沉默像一把懸在空氣里的刀,五秒后才開口:“秦鎮(zhèn)長,省農(nóng)科所最近在調(diào)研有機肥項目。”
秦風瞳孔一縮——這是上月全省農(nóng)業(yè)會上林振邦強調(diào)的暗語,意為“準備務實匯報”。他立刻接道:“我們正好改良了柑橘渣堆肥配方,添加了明代《天工開物》記載的明礬防腐法?!?br />
“哦?”孫凱的聲音多了絲溫度,“林省長對傳統(tǒng)工藝的應用很感興趣。這樣吧,你帶兩斤樣品……”
“三斤?!鼻仫L打斷道,“還有正德年間《河工考》復刻本,記載了硝石制冷的古法改良方案?!?br />
電話那頭傳來杯蓋輕叩的脆響,這是孫凱默許的信號?!笆宸昼姾螅焦沛?zhèn)民宿302房。記住——”
“樣品要用生宣紙包,麻繩捆三道?!鼻仫L接完暗語,指尖在縣志封皮上叩出三短一長的節(jié)奏。這是王占峰教他的《驛遞密語》,意為“危機已控”。
八仙桌上的白熾燈將三人影子釘在墻上,林振邦的景泰藍茶針正挑開茶餅,碎屑落在秦風鋪開的手繪圖紙上。
“冷鏈車那0.3℃波動,”林振邦突然用茶針尖戳了戳圖紙上的紅點,“你們用硝石制冷時,考慮過陶管的熱脹冷縮系數(shù)嗎?”
秦風從樣品袋抓了把柑橘渣,碎屑在圖紙上灑出等高線:“正德七年冬,匠人用硝石融冰修堤,溫差比如今還大2.3℃?!彼种竸澾^一道茶漬,“我們參照《河工考》加了苧麻緩沖層,膨脹率控制在0.08%以內(nèi)?!?br />
王占峰適時翻開縣志,泛黃的《陶管熱力考》頁角卷著毛邊:“萬歷二十三年修繕驛道,工匠在陶土摻了糯米漿,抗溫差能力提升三成?!彼屏送蒲坨R,“這次修復第七區(qū)段,我們加了硅藻土,數(shù)據(jù)在這里——”
林振邦忽然將冷茶潑向圖紙,水漬漫過冷鏈車運行軌跡。秦風立刻用鋼筆在茶漬邊緣勾線:“這是當晚的溫度曲線,硝石制冷前兩小時波動最大。”筆尖突然停在某個陡坡,“但凌晨改用明代水車分壓后,”他畫出條平滑的弧線,“波動值回落至0.19℃。”
“文物局那邊?”林振邦的茶針在桌面刻下深痕。
“用的是天啟年間的急修令?!蓖跽挤鍖⑷躲~錢按在茶漬邊緣,“當年八百里加遞的冰鮮貢品,也是先斬后奏?!便~錢恰好壓住校驗碼末三位,林振邦的茶杯在旁發(fā)出“咔”的輕響。
林振邦起身推開木窗,晨霧裹著豆腐坊的蒸汽涌進來。他忽然抓起有機肥樣品,指尖搓開碎渣:“明礬比例不對,萬歷年的《農(nóng)政全書》說要加草木灰。”
秦風摸出銅盒里的陶管殘片:“這是修復后的樣本,導熱系數(shù)比現(xiàn)代材料低17%。”殘片上的編號在燈光下泛著幽藍,“昨晚試運行時,溫差耐受值提升了11%。”
王占峰突然將縣志翻到末頁,泛紅的批注赫然是林振邦年輕時的字跡:“您二十年前調(diào)研青河礦難時說過——‘治政如修陶,裂痕處最見功夫’?!?br />
“四有二分之一方言的員工,”他背對著二人,“你王占峰從哪兒挖來的人才?”
王占峰將三枚銅錢按在圖紙邊角:“羊鎮(zhèn)自洪武年間就是茶馬互市的口岸,我的司機老陳能模仿五個縣的趕車號子?!便~錢恰好壓住冷鏈改造費的校驗碼末三位——正是林振邦茶杯擱置的位置。
茶針“當啷”落入筆筒,驚飛窗外的夜梟?!笆±飼o你們開條特別通道?!绷终癜顝椚ッ律系牟柙暗麓螀R報……”
“絕不用手機投影。”王占峰合上古籍,封底鈐印與林振邦的袖扣暗紋咬合成龍,“羊鎮(zhèn)人辦事,向來是一支筆一張紙?!?br />
晨光刺破霧靄時,奧迪車尾燈在石板路上拖出兩道紅痕。秦風站在臺階上,看著王占峰將銅錢串進縣志裝訂線——那是明代茶商穿賬本的老法子。光伏水車的齒輪咬碎最后一粒星光,三百米外的冷鏈中心傳來汽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