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見鬼的早餐
“后面還有十七家等著,我得趕快送過去。 ”
話音落下,他抬手胡亂碰了碰額發(fā),算是個倉促的告別,隨后把單薄的肩膀一縮,像一條靈巧的灰影鉆進霧里。
安特立在街口,抬頭看向天空,天空像被臟布蒙住,灰得發(fā)沉。
風(fēng)里夾著刀鋒般的寒意,逼得他把大衣又往里收了一寸。路上的行人與他一樣,用長衣把自己裹成移動的布筒。
武神城是一座糟糕透頂?shù)某鞘?,這里的空氣里浮著肉眼可見的污粒,唯有這層布料能替他們守住最后一點干凈。
坦白說,安特對武神城毫無好感。
這座城像一具被掏空的鐵匣,連夢都不肯留一絲縫隙。
抬頭,天幕是凝固的鉛水,低低壓在眉骨,仿佛隨時會傾下來;
低頭,街面是開裂的石板,縫里嵌著烏黑的煤屑與馬糞,踩上去發(fā)出鈍啞的呻吟。
風(fēng)從廠房的高墻間擠過,卷起的不是詩意,而是鐵銹、煤渣與硫磺的辛辣,就像一只無形的手掐住喉嚨,逼你把所有童話咽回去。
在這里,“浪漫”二字被拆解、熔化,鑄成一塊塊冷硬的現(xiàn)實:汽笛嘶鳴替代了鳥鳴,雨點敲窗混著催債的錘聲,連天空都像被反復(fù)漂洗過的粗呢,褪了色,仍帶著焦油味。
人們用粗呢大衣、圍巾、帽檐把自己裹成移動的鎧甲,目光穿過彼此,卻不留下任何溫度。
在這座城市里,連對視都是奢侈,因為誰也不敢保證下一秒不會被現(xiàn)實割開新的傷口。
武神城好像就沒有黎明,只有灰霧由濃轉(zhuǎn)淡;也沒有黃昏,只有灰霧由淡轉(zhuǎn)濃。
鐵灰色像一種慢性毒,從天空沉降到大地,再滲進骨頭,最后把人也染成同樣的顏色,
沉默、堅硬、不再做夢。
“現(xiàn)在該干什么呢?”
安特這樣問自己,他踩著被霧氣浸得發(fā)亮的石板路,漫無目的地在街巷里轉(zhuǎn)了幾個彎,看見了一家餐廳。
想到已經(jīng)有十幾天沒吃過飯了,安特便收回在冷霧中徘徊的腳步,向餐廳走去。
“客人您要點些什么?”
年輕服務(wù)員微微彎腰,語氣恭敬。
安特沒有著急回答,而是仔細看了一下菜單:從來不吃早飯的他,現(xiàn)在看著菜單也陷入了迷茫。
“要不要我替您推薦幾道本店的拿手菜?”
服務(wù)員見他指尖在菜單上徘徊良久,便俯身說道。
“那就勞煩你替我點吧?!卑蔡匕颜鄣冒l(fā)毛的菜單輕輕推回去,順便把糾結(jié)也一并交了出去。
“您放心?!狈?wù)員簡短一句,便轉(zhuǎn)身朝柜臺走去,背影挺得筆直,叫人無端生出信任。
環(huán)視四周,安特選了張靠窗的桌子。
窗欞外側(cè),晨霧未散,偶有行人踩過。
隔著一層朦朧玻璃,喧囂被濾得溫柔,像一出默劇。
坐在這里進餐,倒也合適。
上菜還得等些時候,安特把身子往長凳里靠了靠,從外套內(nèi)袋摸出那份折得方方正正的晨報。
報紙攤平,一行粗黑的鉛字便橫沖直撞地闖進視線,字大得幾乎要從紙面跳出來——
“昨晚七時至八時,永恒教徒于市政廳附近現(xiàn)身,滋擾秩序。幸得查爾斯事務(wù)所兩位威爾遜先生及時趕到,合力平息。市政廳特授予二人‘榮譽市民’稱號,武神殿亦頒賜榮譽,以彰其勇?!?br />
安特抬眼望向窗外:動作真快,昨晚才商量好,今早就成了英雄。
再往下,鉛字繼續(xù)跳動。
“……十六名暴徒被當場擒獲,余孽四散……”
報紙再翻過去半幅,速寫赫然占滿版面。
打頭的那位帽檐壓得極低,幾乎吞掉半張臉,只露出一線緊抿的嘴角。
落后半步的另一位則側(cè)身端槍,左臂垂于腰際,右臂平直前伸,槍口穩(wěn)穩(wěn)指向畫外的虛空;指尖扣在扳機上,力道透過炭筆線條都能讓人聽見“咔噠”一聲脆響。
整張畫用粗礪的排線鋪出陰影,煤煙與血污混作一團,在人物肩頭、帽檐邊緣凝成黑亮的殼。
安特嘖了一聲,指腹在紙面上輕輕刮過:“不愧是武神殿的畫師,比克勞斯畫的好多了。”
把報紙合上,服務(wù)員剛好把菜品送過來,
“先生,這是本店的特色菜,請慢用?!?br />
話音落下,他像完成儀式般微微頷首,腳步無聲地退回廚房陰影里,只留下一股帶著魚腥味的熱汽在桌邊盤旋。
安特垂眼,視線落在盤子上,他傻了……
一顆碩大的魚頭仰面躺在濃稠的醬湯里,青灰的鱗皮半褪,露出慘白的肉;魚嘴大張,露出兩排細密的尖牙,仿佛在最后一刻仍在嘶喊。
那雙渾濁泛白的魚眼直勾勾瞪向天花板,死不瞑目,又像在質(zhì)問面前的人:為何把我端上餐桌?
醬湯表面浮著幾星油花,映得那對瞳孔愈發(fā)空洞,空洞里盛滿了“不甘心”三個字。
熱氣蒸上來,帶著河泥與鐵銹的腥甜。安特握著刀叉,指節(jié)僵在半空,一時竟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