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點整，銹鐘廣場那座歪斜的銅鐘咳出最后一聲鈍響。

  沿街的汽燈早已點亮，濕重的霧氣漫上來，燈光像被泡在牛奶里，一圈圈的、病懨懨的慘白貼在半空，給廣場蒙上被溺斃的月亮。

  人群早已在廣場中央圍出一塊不規(guī)則的圓。

  圓心處，幾個破木箱疊成一座隨時會咳嗽著散架的孤塔，阿德里安·尤格站在那塔尖上。

  廣場嘈雜，但所有聲音到阿德里安身邊便自覺降低半度，汽燈的光暈映在他瞳孔里，成了兩潭被凍住的白色火苗，靜靜燃燒。

  “抵抗鏡世界的入侵？哈哈哈，早就結(jié)束了！”阿德里安的聲音像一記鈍斧劈進(jìn)霧里，震得煤汽燈的光暈都晃了三晃。他抬手直指遠(yuǎn)處——那被霧氣與燈火共同扭曲的武神殿方向，指尖幾乎要戳破夜幕，“女武神早已死在抵抗鏡世界的入侵之中！領(lǐng)主也早就被惡魔控制！現(xiàn)在坐在那里掌控全城的，是惡魔！?。　?br />
  他停頓半息，再俯身逼視眾人：“我們尤格家族正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才被神殿滅門。至于你們——

  你們就是下一批！你們看看最近城中發(fā)生的一切，你們自己好好想一想，現(xiàn)在坐在高臺上的掌舵人到底是人？還是惡魔？！”

  人群像被烙鐵燙中的蜂巢，發(fā)出嗡的一聲，有人怒吼，有人哭泣，有人沉默，有人顫抖，憤怒與絕望迅速發(fā)酵。

  有人正欲悄悄退后，卻被旁邊伸來的手拉?。骸八吹靡??！?br />
  “他在煽動人群，必須阻止他！”

  “命令是潛伏！其他的上面自有安排?！?br />
  高臺上，阿德里安·尤格的聲音再次劈下——

  “抬頭！往碼頭看！”

  他抬臂，五指如矛，直指黑霧翻涌的江面。

  那里沒有燈，沒有桅桿，只有一片濃稠得化不開的黯，像被倒扣的鐵鍋?？删驮阼F鍋最深處，偶爾閃過一縷銀白，仿佛巨獸在呼吸。

  “看見了嗎？鏡世界就在城外咂嘴！再沒人替你們擋刀！武神城——早成了惡魔齒縫里的肉！他們今晚不撕，只是嫌火候未到！”

  話音落地，黑霧里忽然傳來“咔啦”一聲脆響，像冰層斷裂，又像巨鏡被暗中敲碎。人群齊刷刷一抖，無數(shù)張臉在同一瞬間褪盡血色。

  一個戴兜帽的身影悄然離場，沒人注意他，所有人的瞳孔都被阿德里安吸住。

  轉(zhuǎn)出廣場，兜帽人拐進(jìn)一條煤渣巷。夜風(fēng)卷起破布，他停在一盞廢汽燈下方，后面跟來的黑影剛踏入光斑，兜帽人已經(jīng)回身——

  “鏘！”

  短劍出鞘，劍尖卻準(zhǔn)準(zhǔn)刺入對方喉結(jié)下方一寸，慘叫被血泡堵回胸腔。

  黑影瞪大眼，手里攥著的匕首“當(dāng)啷”落地。

  兜帽人單膝壓胸，手腕一擰，劍身攪碎氣管，血霧噴在銹燈罩上，發(fā)出“滋”的一聲輕響。

  “永恒會的渣渣……”

  他低語著，確認(rèn)目標(biāo)不再抽搐，抽出劍，在死者衣服上擦去血跡。

  做完這一切，他抬頭，銹鐘廣場的方向恰好傳來第二波歡呼，聲音浪潮一樣拍擊巷口，又迅速被夜色吞噬。

  兜帽人拉低帽檐，轉(zhuǎn)身。

  夜色里忽有寒光一閃，細(xì)若游絲，快若驚鴻。

  下一瞬，兜帽人整個人僵住，他抬手去捂喉嚨，指縫間的血珠成串砸在潮濕的石板上，嗒嗒作響。他想喊，氣管里卻只擠出半聲“嗚——”，便被割斷成含糊的泡沫，順著下巴淌進(jìn)衣領(lǐng)。

  兜帽人踉蹌倒退兩步，膝蓋一軟，撲通跪倒，帽檐終于滑落，露出一張年輕面孔。

  瞳孔里最后映出的，是一柄薄如柳葉的細(xì)劍，劍尖垂血。

  握劍的人從陰影里緩步踱出，

  “鴉影的？”

  鬣狗低聲問。

  沒有回答。

  “不像，鴉影的沒這么沖動，”

  兜帽人眼里的光被黑暗迅速吸干，最后一?；鹦窍鐣r，他的額頭重重磕在血泊里。

  “不知天高地厚的‘熱血青年’。”

  鬣狗收劍回鞘，隨后重新退入陰影。

  廣場方向，阿德里安的吼聲正掀至新的浪尖，而這里，只剩血水順著石縫靜靜蜿蜒，像一條悄無聲息的黑蛇，悄悄游向燈火照不到的深處。

  “世界都要完蛋了，我們還要顧慮什么？！”

  “想喝酒？去搶酒館！想抱女人？去搶姑娘！想報仇——”

  “——就去燒神殿！”

  人群炸裂，一張張被饑餓、恐懼與怒火燒得扭曲的面孔，在同一秒撕破了最后的克制。

  “去——去做你們想做卻不敢做的一切！我們沒有明天，只有現(xiàn)在！”

  空氣里滿是焦糊的預(yù)兆，怒吼沖天而起，與濕霧相撞，竟震得燈罩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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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

  像是誰把天空的紗簾撕成碎條，又一根根垂到人間，細(xì)細(xì)密密，纏纏綿綿，下了整整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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