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不知何時漫了上來，起初只是谷口處一縷縷淡白的水汽，像受驚的蝶兒般貼著地面輕晃，轉(zhuǎn)眼間便順著山勢涌了過來，將整條歸途都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紗。那霧極軟，沾在衣袖上便化成細碎的水珠，涼絲絲地沁進棉布纖維里，卻不覺得冷，反倒帶著山林特有的清潤氣息，混著蘇瑤竹簍里草藥的香氣，釀成一種讓人安心的味道。

  蘇瑤停下腳步，抬手攏了攏鬢邊被霧打濕的碎發(fā)，指尖觸到微涼的發(fā)絲時，才想起該點亮燈籠了。她左手扶著竹簍邊緣，右手小心翼翼地摸向腰間 —— 那里縫著個暗袋，火折子用油紙包了三層，總怕受潮。指尖觸到硬實的紙包時，心里便松了口氣，拆開油紙，火折子頂端的硫磺還泛著淡紅，吹燃時 “噗” 地一聲輕響，火星在霧中亮得格外清晰。

  她將火折子湊到油紙燈籠的燈芯上，看著棉線燈芯慢慢被引燃，昏黃的光暈一點點暈開，像把天上的月亮揉碎了裹在燈紙里。光暈落在鋪滿落葉的小徑上，梧桐葉的褐、楓樹葉的紅、松針的綠，都在朦朧光影里褪去了銳利，只剩下柔和的輪廓。蘇瑤提著燈籠往前走，竹簍隨著腳步輕輕晃動，里面的柴胡、桔梗、金銀花相互碰撞，發(fā)出細碎的 “沙沙” 聲，像是在和她一同趕路。

  她的影子被燈籠的光拉得很長，斜斜地映在落葉上，每走一步，影子便跟著搖曳一下，仿佛有個無形的同伴在身旁隨行。偶爾有風穿過林間，卷起幾片落葉，影子便會被落葉的碎影切割出細碎的紋路，待風過了，又重新拼合成完整的輪廓。蘇瑤低頭看著影子，忽然想起去年冬日，思貞也是這樣跟著她的影子走，說 “蘇姐姐的影子像大傘，能擋住風雪呢”，那時她還笑著揉了揉思貞凍得發(fā)紅的臉蛋，把暖手的湯婆子塞進她懷里。

  正想著，遠處忽然傳來道觀的鐘聲，“咚 —— 咚 —— 咚 ——”，悠長而沉穩(wěn)，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山谷間蕩開層層漣漪。鐘聲穿過薄霧，悠悠蕩蕩地飄進她的耳中，起初只是隱約的震動，漸漸變得清晰，每一聲都像落在心尖上，溫和而有力。蘇瑤停下腳步，側(cè)耳聽著鐘聲，知道這是觀里的弟子在報時，也是在無聲地呼喚她歸家。

  她想起觀里的三清殿，鐘聲便是從殿角的銅鐘里傳出來的，那銅鐘還是前幾年山下的村民合力捐贈的，鐘身上刻著 “風調(diào)雨順” 四個大字，每次敲響時，整個山谷都能聽見。有一次林小婉纏著她，要去看敲鐘的弟子，兩人躲在殿柱后，看著弟子握著木槌，一下下敲響銅鐘，林小婉小聲說 “鐘聲能飛到天上去嗎？要是能，就讓它告訴爹娘，我在觀里很好”，那時她把林小婉摟在懷里，沒說話，只輕輕拍著她的背。

  鐘聲還在繼續(xù)，與山間的風、林間的蟲鳴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獨特的樂章。風穿過松枝，發(fā)出 “嗚嗚” 的輕響，像是低聲的吟唱；蟋蟀在落葉下鳴叫，“唧唧” 聲細碎而活潑；還有不知名的鳥兒，偶爾從霧中掠過，留下一聲清脆的 “啾鳴”。這些聲音混著鐘聲，沒有絲毫雜亂，反倒像精心編排的樂曲，陪著蘇瑤往前走，讓她原本有些疲憊的腳步，漸漸變得輕快起來。

  她加快了腳步，竹簍晃動的幅度也大了些，燈籠的光暈晃動得更厲害了，影子也跟著劇烈搖曳。心里滿是溫暖與期待，仿佛已經(jīng)看到觀門口的那棵老槐樹，看到思貞和林小婉正扒著門框張望。她知道，觀里還有許多需要她的人：李婆婆的咳嗽該換藥了，王大叔的腿傷還得敷藥，還有幾個新來的孤兒，夜里總愛纏著她講草藥的故事。而她，也早已把這道觀當成了家，把這些人當成了親人，會繼續(xù)在這條救死扶傷的道路上堅定地走下去，哪怕山霧再濃，山路再遠。

  “思貞和林小婉，一定又在等我了?！?她輕聲呢喃，聲音裹在霧里，帶著幾分柔軟。腳步不自覺地又加快了些，燈籠的光在霧中劃出一道淡淡的弧線。腦海中清晰地浮現(xiàn)出兩個孩子焦急的面容：思貞總是皺著眉頭，雙手攥著衣角，踮著腳尖往山路盡頭望，每次看到她的身影，便會眼睛一亮，跑過來幫她提竹簍；林小婉則會抱著她的布娃娃，安安靜靜地站在思貞旁邊，看到她后，會慢慢走過來，把布娃娃往她面前遞，小聲說 “娃娃也等姐姐回來”。

  想起思貞為她打造的采藥鉤，蘇瑤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彎了彎。那是去年夏天，思貞跟著觀里的木工師傅學手藝，非要給她做個采藥鉤。起初做得歪歪扭扭，木柄上還有毛刺，思貞急得快哭了，她卻笑著收下，每天帶著去采藥。后來思貞又重新做了一個，木柄打磨得光滑圓潤，鉤子的弧度也剛剛好，還在木柄上刻了個小小的 “瑤” 字?，F(xiàn)在那個采藥鉤就掛在竹簍外側(cè)，隨著腳步輕輕晃動，像是在提醒她，有人在等著她平安歸來。

  又想起林小婉偷偷塞進行囊的干糧，蘇瑤的心里泛起一陣暖意。林小婉的手很巧，會跟著觀里的廚娘學做點心，每次她要去山上采藥，林小婉都會提前把烤得酥脆的芝麻餅或棗泥糕包好，趁她不注意時塞進囊袋里。有一次她在山上遇到大雨，躲在山洞里，掏出囊袋里的芝麻餅，發(fā)現(xiàn)餅還是溫熱的，原來林小婉怕餅涼了，特意用棉帕裹了好幾層。那天她坐在山洞里，就著雨水吃著芝麻餅，覺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

  這些溫暖的細節(jié)，如同夜空中的繁星，一顆一顆綴在她的記憶里，每當她走在山路上，或是遇到難處時，這些 “星星” 便會亮起來，照亮她前行的道路。就像此刻，霧雖然還濃，山路雖然還長，但一想到觀里的燈光，想到孩子們的笑容，想到那些等著她的人，蘇瑤便覺得渾身都有了力氣。

  她提著燈籠，繼續(xù)往前走，燈籠的光暈在霧中開辟出一條小小的光路，影子緊緊跟著她，像是在為她引路。風還是輕輕吹著，蟲鳴還是細細響著，鐘聲已經(jīng)停了，但那沉穩(wěn)的余韻，還在山谷間回蕩，也在她的心里回蕩。她知道，再走一會兒，就能看到觀里的燈光了，就能聽到思貞和林小婉的聲音了，就能回到那個充滿溫暖與愛的家里了。

  夜色漸深，山霧似乎也倦了，不再像山間小徑上那般濃稠，只是輕輕縈繞在醫(yī)觀周圍，像是為這座救人濟世的院落披上了一層半透明的素紗。蘇瑤的身影終于融入了醫(yī)觀的燈火中，那燈火從山門處的兩盞掛燈開始，一路延伸到藥廬、客房，暖黃的光透過窗欞灑在青石板路上，將霧氣得驅(qū)散了不少，也讓她緊繃了一天的神經(jīng)徹底放松下來。

  她剛走到山門，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便看見張思貞跑了出來，手里還拿著一件厚布衫?！疤K姐姐！你可算回來了，我和林小婉都等好久了?！?思貞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臉上滿是欣喜，一邊說著一邊將布衫遞到她手里，“山里晚上涼，快披上，別凍著了。”

  蘇瑤笑著接過布衫，順勢摸了摸思貞的頭，“讓你們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