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方有活氣
遠處傳來雞叫時,林小婉已經(jīng)把當(dāng)歸和紅花分好了分量。她學(xué)著師父的樣子,將當(dāng)歸放在掌心揉搓,讓那些帶著油氣的斷面在晨光里顯出琥珀色的光。忽然聞到一股極淡的香氣,不是當(dāng)歸的甘醇,也不是紅花的辛烈,倒像是雪后初晴時,山坳里飄來的那種清潤氣息。她猛地抬頭,看見藥柜最上層的陶罐縫隙里,正悠悠地飄出一縷白氣 —— 是那些雪蓮干!
"師父!" 她脫口而出,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雀躍。張思貞從里屋走出來,衣襟上還沾著些許樟木的香氣,顯然是剛整理完舊藥方。"傻丫頭,這是藥材遇著晨露返潮呢。" 師父笑著彈了彈她的額頭,目光卻落在那陶罐上,"不過也奇了,尋常藥材放這么久,早該成了枯柴,哪還能有這般生氣。"
林小婉忽然福至心靈,抓起銀匙就往陶罐走去。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雪蓮干,晨光透過銀匙的鏤空處,在那些干枯的花瓣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就在這時,她看見雪蓮干的褶皺里,竟嵌著一粒極小的冰晶,在光線下折射出虹彩 —— 那分明是昨夜月光的顏色。
"您看!" 她把銀匙舉到張思貞面前,聲音都在發(fā)顫。師父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那粒冰晶,忽然就紅了眼眶:"你師祖爺當(dāng)年總說,雪蓮是有靈性的,你對它好,它就護著你。" 老人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他最后一次上山采雪蓮,在雪窩里埋了三天三夜,回來時懷里的雪蓮還帶著冰碴,可根須上竟纏著朵小黃花 —— 那是只有春天才會開的迎春花啊。"
林小婉把雪蓮干放回陶罐時,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響動。轉(zhuǎn)頭看見蘇瑤正站在藥爐邊,往爐膛里添著炭火。火光映在師父臉上,把那些平日里看不太清的細紋都照得暖融融的。"來煎藥吧," 蘇瑤揚了揚手里的藥包,"讓你們嘗嘗,什么叫 ' 藥香能引故人來 '。"
林小婉握著銀匙的手微微收緊,指尖傳來銀器被爐火烘出的溫。藥鍋里的當(dāng)歸與紅花在沸水中輕輕翻滾,褐色的藥汁漸漸染上琥珀色,表面浮起一層細密的泡沫,像極了山神廟頂上常年不散的霧。她忽然想起師祖爺藥經(jīng)里的話:“藥沸如魚躍,方有活氣?!?此刻看著那些在水中舒展的藥材,竟真的像是看到了一群游弋的小魚,帶著生生不息的勁兒。
灶臺上的銅壺 “噗噗” 地吐著熱氣,壺嘴凝結(jié)的水珠順著壺身滑落,在青磚地上洇出小小的濕痕。林小婉伸手去提壺,指尖剛觸到壺柄,就被燙得縮了回來。這熟悉的灼痛感讓她猛地想起去年夏天,跟著師父學(xué)熬第一劑藥時,也是這樣被燙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不敢掉。那時蘇瑤只是遞給她一塊浸了涼水的布巾,說:“醫(yī)者的手,哪有不被藥湯燙過的?燙一次,就記牢一分火候?!?此刻掌心還留著淡淡的暖意,像是那年的布巾余溫未散。
藥香越發(fā)濃郁了,混著爐膛里松木燃燒的氣息,在屋子里漫開一片溫柔的暖。林小婉低頭往藥鍋里添了半勺井水,水花濺起時,她看見水面上映出自己的影子,辮梢的紅繩垂在肩頭,與玉盒里的斷紅繩在水中連成了一線。恍惚間,那影子竟變得模糊起來,像是疊上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 梳著雙丫髻,系著同樣的紅繩,正踮著腳往藥鍋里看,眼里的光比爐火還要亮。
“該換藥渣了?!?張思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手里端著一個青瓷藥篩。林小婉回過神,慌忙用銀匙把藥渣撈出來,動作卻慢了半拍,幾滴藥汁濺在袖口上,留下深褐色的印記。她正想找布擦,卻被師父按住了手:“別擦,留著吧。你師祖爺?shù)墓幼由?,全是這樣的印子,他說這是藥材給醫(yī)者蓋的章?!?br />
藥渣落在篩子里,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林小婉看著那些被煮得發(fā)脹的當(dāng)歸斷面,忽然發(fā)現(xiàn)上面的紋路與銀匙上的草木紋驚人地相似。她拿起一片當(dāng)歸對著光看,陽光透過薄薄的藥片,在地上投下細密的網(wǎng),像極了山神廟里漏下來的陽光,也像極了師祖爺手上那道常年握藥鋤留下的老繭。
蘇瑤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手里拿著那本泛黃的藥方冊。晨光落在她的發(fā)梢上,鍍上一層溫柔的金邊。“你師祖爺常說,” 她輕輕翻開藥方冊,聲音里帶著歲月的溫潤,“藥材是死的,人是活的??芍灰诵臒嶂?,死的藥材也能活出性子來?!?br />
蘇瑤剛把晾好的藥草收進竹筐,聞言回頭時,正撞見林小婉眼里的光。小姑娘踮著腳趴在案邊,指尖在藥方上的雪蓮圖案上畫著圈,紅頭繩隨著動作掃過泛黃的紙頁,留下淡淡的紅痕,像極了雪地里初綻的花。
“好啊?!?蘇瑤走過去,指尖輕輕點在圖案旁的批注上,那里有師祖爺用朱砂寫的小字:“雪線三尺下,根須纏冰而生。” 墨跡在歲月里暈開些微的紅,倒像是從雪蓮根須上滲出來的血,“只是雪山的風(fēng),比山神廟的破窗縫厲害十倍?!?br />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著師祖爺上雪山的情景。那時她也和林小婉一般大,背著比自己還高的藥簍,走一步滑半步。師祖爺在前頭開路,冰鎬鑿在冰面上的脆響,在空曠的山谷里能傳很遠?!把绢^你記著,” 他喘著粗氣回頭,護目鏡上結(jié)著白霜,“雪蓮不是等來的,是一步一步挪到跟前的。”
張思貞正往藥罐里添新采的黃芪,聽見這話便笑了:“師父當(dāng)年比林小婉還急,夜里抱著藥簍睡,夢見雪蓮結(jié)果了,樂得在草堆上打滾?!?她拿起一根黃芪,對著晨光看斷面的紋路,“后來真見了雪山上的雪蓮,倒蹲在那兒哭了 —— 原來要長那么多年,才能開那么小一朵花?!?br />
林小婉的手指還停在藥方上,忽然發(fā)現(xiàn)雪蓮圖案的角落里,藏著個極小的藥簍,簍口畫著根歪歪扭扭的紅繩。她湊近了看,那紅繩的末端,竟連著個更小的小人兒,扎著兩個羊角辮,像極了畫上的自己。
“你們看!” 她把藥方舉起來,聲音里的雀躍幾乎要蹦出來。晨光透過紙頁,把那些細密的筆觸染成了暖黃色,小人兒的影子落在她手背上,像是誰在輕輕拍了拍她。
蘇瑤接過藥方,指尖撫過那個小藥簍。這才發(fā)現(xiàn)畫雪蓮的墨色里,混著極淡的朱砂,想來是師祖爺畫到紅繩時,特意蘸了點救命用的朱砂。她忽然想起老人臨終前,把這藥方交到她手上時說的話:“藥路長著呢,得有人接著走。紅繩記著方向,別迷了路。”
爐膛里的炭火又燃起來些,噼啪聲里混著藥香漫出窗外。林小婉看著案上的紅頭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