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端那句裹挾著冰冷殺意與帝王怒火的質(zhì)問，如同寒冬臘月里淬了冰的鋼刀，狠狠劈開昔暖閣內(nèi)凝重的死寂，余音帶著刺骨的鋒芒，在雕梁畫棟間碰撞、回響，久久不散。

  然而，面對這已然圖窮匕見、直指生死的威脅，蘇凌卻并未立刻回應(yīng)。

  他甚至沒有流露出常人應(yīng)有的驚懼、慌亂或是急于辯白的姿態(tài)。他只是緩緩地、極其平穩(wěn)地抬起眼簾，用一雙平靜得近乎深邃、幽深得仿佛能吸納一切光線的眸子，靜靜地、毫無避諱地迎上了龍書案后，劉端那雙燃燒著屈辱、憤怒、決絕乃至一絲癲狂的目光。

  四目，在空中驟然相撞！

  昏暗的光線下，兩道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交鋒、絞殺。

  劉端的眼神，充滿了帝王威嚴(yán)被一再挑釁、底線被徹底踏破后的暴怒，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緣、試圖用最極端方式維護最后一絲尊嚴(yán)的孤注一擲，以及那種長期壓抑后驟然爆發(fā)的、近乎毀滅一切的兇狠

  。他死死地盯住蘇凌，瞳孔因極致的情緒而微微收縮，試圖從對方那平靜的面容下，挖掘出恐懼的裂痕，找到一絲可以供他碾壓、摧毀的弱點。

  但，他再一次失望了，甚至......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心悸。

  蘇凌的眼神，太靜了。

  靜得像萬年不波的古井深潭，靜得像風(fēng)雨欲來前壓抑到極致的夜空。那里面沒有畏懼的閃爍，沒有乞憐的卑微，甚至沒有明顯的對抗與鋒芒，只有一種徹骨的、洞悉一切的平靜，一種仿佛早已將結(jié)局了然于胸的淡然，以及一種......令人不安的、近乎“憐憫”般的篤定。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對峙中緩慢流淌。一刻，兩刻，三刻......

  漸漸地，一種微妙而清晰的變化，開始出現(xiàn)在劉端的眼神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無法從蘇凌那平靜的注視中汲取到任何“勢均力敵”的對抗感，反而像是全力一拳打在了空處，那種無處著力的感覺讓他心慌。

  更可怕的是，蘇凌那過于平靜的目光，仿佛一面光可鑒人的冰鏡，清晰地映照出了他自己此刻那強裝鎮(zhèn)定、外強中干的狼狽模樣——那因憤怒而扭曲卻難掩蒼白的臉，那閃爍不定、試圖尋找支撐點的眼神，那微微顫抖的指尖......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一種被徹底看穿、無所遁形的羞恥與慌亂。

  他......竟然有些不敢再與蘇凌繼續(xù)對視下去！

  那平靜的目光，比最凌厲的刀劍更讓他難以承受。

  劉端的目光開始不受控制地游移、閃爍，下意識地想要避開那仿佛能直刺靈魂深處的注視，最終落在了龍書案一角那方冰冷的玉璽上，仿佛能從這死物上找到一絲虛幻的支撐。

  就在劉端眼神徹底退縮、即將潰敗的剎那，蘇凌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

  不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經(jīng)過精心打磨的玉石，平穩(wěn)地落入這壓抑得快要爆炸的空氣里，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冷靜力量。

  “圣上......”

  蘇凌他微微停頓，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劉端那已然顯出慌亂側(cè)臉上。

  “很遺憾......”

  又一頓，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蘇某確實覺得......”

  最后四個字，他吐字格外清晰，速度放緩，帶著一種宣告般的篤定：

  “您——不——敢——殺——我！”

  “轟——！”

  這話語本身并無雷霆之威，但其蘊含的意味，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顛覆性和沖擊力！

  它徹底撕碎了君臣之間最后那層溫情脈脈的薄紗，將血淋淋的權(quán)力現(xiàn)實和殘酷的強弱對比，赤裸裸地攤開在了這昏暗的殿堂之中！

  “放肆！狂妄！蘇凌！你......你大膽?。　?br />
  劉端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猛地從龍椅上彈了起來！整張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額頭上、脖頸上的青筋如同虬龍般暴起，顯示出他極致的憤怒與......恐慌！

  他雙手用盡全身力氣，瘋狂地拍打著堅硬的紫檀木龍書案，發(fā)出“砰砰砰”一連串震耳欲聾的巨響，案上的奏章、筆墨被震得東倒西歪！

  他伸出一根手指，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的枯枝，遙遙指向蘇凌，因為極致的情緒激動，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甚至帶上了破音。

  “朕是天子！九五之尊！口含天憲，執(zhí)掌生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億萬生靈的生死，皆在朕一念之間！”

  “朕要殺你，如同碾死一只螻蟻！你......你不過一區(qū)區(qū)五黜置使，安敢......安敢如此大逆不道！誰給你的膽子？！啊？！是誰給你的底氣？??！”

  他咆哮著，怒吼著，唾沫星子橫飛，試圖用這歇斯底里的姿態(tài)和拔到頂點的音量，來掩蓋內(nèi)心那巨大的空虛和恐懼，來重新奪回這場對峙的主導(dǎo)權(quán)，來證明自己依然是那個手握生殺大權(quán)的帝王！

  然而，極具諷刺意味的是，在他整個咆哮的過程中，他的目光卻始終躲躲閃閃，游移不定。

  他不敢再看蘇凌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著蘇凌官袍的前襟、腳下的金磚，或是殿中那根冰冷的盤龍金柱，仿佛那些死物能給他帶來勇氣。

  這種強烈的反差——暴怒的言辭與閃爍的眼神——將他內(nèi)心的色厲內(nèi)荏、外強中干，暴露得淋漓盡致。

  蘇凌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不由得掠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有幾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