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佛前淚冷,宮底霜寒
雍正元年十一月二十日,離除夕不過月余,養(yǎng)心殿一道口諭傳到翊坤宮——皇上將除夕夜宴的操辦權,竟全權交予了華妃。
“小主!皇上這是多大的體面??!”
頌芝捧著那道明黃諭旨,笑得眉飛色舞,“新皇登基的頭一個除夕宴,交給誰辦不是榮耀?偏就屬意了咱們翊坤宮!”
華妃斜倚在鋪著白狐裘的軟榻上,指尖捻著串東珠手串,嘴角揚著掩不住的得意:“皇上眼里,自然是有我的?!?br />
她抬眼看向窗外,“去,把內務府總管叫來,這事得細細盤算?!?br />
不多時,內務府總管黃規(guī)全便弓著腰進了殿,連聲道:“給華妃娘娘請安!娘娘得此圣恩,真是天大的福氣!”
“福氣不敢當,”華妃坐直了身子,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但這宴席,必須是宮里頭一份的?!?br />
“場景要喜慶又不失莊重,膳食得南北合宜,連舞樂都得挑最好的班子——你可明白?”
黃規(guī)全忙點頭如搗蒜:“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去安排,定不叫娘娘失望!”
“還有一事,”華妃忽然道,“倚梅園的綠萼梅開得正好,除夕夜里要用,你傳下去,從今日起,任何人不得擅自采摘,違者按宮規(guī)處置?!?br />
黃規(guī)全一愣:“娘娘,那倚梅園的梅花往年都是各宮按需取用的……”
“往年是往年,今年聽我的?!比A妃打斷他,語氣冷了幾分,“皇上最愛那綠萼梅的清氣,除夕夜宴上擺著,才夠雅致?!?br />
“你若辦不好,仔細你的皮!”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傳令!”黃規(guī)全嚇得額頭冒汗,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頌芝在旁笑道:“娘娘這安排,真是周全。到時候滿殿梅香,皇上定然歡喜?!?br />
華妃拿起一面菱花鏡,照著鬢邊新簪的赤金點翠步搖:“皇上政務繁忙,這些瑣事自然不必費心?!?br />
“我替他辦得妥帖,他才更舒心?!?br />
她望著鏡中明艷的自己,眼底閃過一絲傲然,“這六宮里,誰有這本事,能把皇上的心思揣得這般準?”
殿外寒風呼嘯,吹得廊下的宮燈搖晃不定,而翊坤宮內,卻因這樁差事,添了幾分熱火朝天的忙碌——
華妃要的,從來不止是一場宴席的體面,更是要讓整個后宮瞧瞧,誰才是皇上眼下最倚重的人。
景仁宮的暖閣里,地龍燒得并不旺,皇后斜倚在鋪著錦緞的軟榻上,鬢邊的赤金簪子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光。
剪秋正為她輕輕按揉額角,低聲道:“娘娘,剛聽蘇培盛公公說,華妃娘娘已經領著內務府的人去查勘了,說是要把除夕宴的戲臺子搭在乾清宮殿外廊下,取個‘普天同慶’的彩頭?!?br />
皇后閉著眼,指尖無意識地掐著榻邊的流蘇,聲音透著病氣:“她倒會取巧?!?br />
過了片刻,才緩緩睜開眼,眸子里不見暖意,“皇上既已下旨,我這做皇后的,總不能駁了他的意?!?br />
“說我頭風犯了,讓她去操辦,原也是順了皇上的心意?!?br />
剪秋嘆了口氣:“可這畢竟是新皇登基的頭一個除夕宴,由華妃娘娘主辦,外頭難免要說些閑話,說娘娘您……”
“說我失了圣心?”皇后打斷她,嘴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我在這后位上坐了這些年,什么閑話沒聽過?只是……”
她頓了頓,指尖猛地收緊,“當年在潛邸,我雖不算得寵,卻也掌著中饋,何曾讓旁人越過風頭去?”
“如今進了宮,反倒連一場宴席都輪不到我出頭,倒像是我這皇后,成了個擺設。”
剪秋忙道:“娘娘息怒,您是六宮之主,華妃娘娘不過是奉旨行事,哪能真壓過您去?”
“再說,您素日里潛心禮佛,不與她們爭這些虛體面,原是有仁厚之心?!?br />
“仁厚?”皇后自嘲地笑了,“若真仁厚,也不會連個孩子都留不住。”
她望向窗外,寒風卷著雪沫子拍打窗欞,“罷了,就讓她去折騰?!?br />
“辦得好了,是皇上知人善任;辦得不好,自有言官參她失儀。我這頭風,正好借故歇著,落個清靜?!?br />
話雖如此,她放在膝上的手卻緊緊攥成了拳——這紫禁城的權柄,從來不是靠退讓得來的。
華妃今日能借著皇上的旨意操辦夜宴,明日未必不能借著年家的勢力,一步步蠶食她這后位的根基。
只是眼下,她只能忍著,像蟄伏在寒冬里的蛇,等著合適的時機再張口。
暖閣里靜了下來,只有炭盆里偶爾爆出的火星,映著皇后那張平靜卻暗藏波瀾的臉。
又過了許久,皇后的聲音像是被殿外的寒氣凍透了,啞得蒙著層霜:“你說,我這后位,坐得是不是個笑話?”
她抬手撫過牌位上的名字,“當年在烏拉那拉家,額娘是側室,主母眼里只有嫡出的姐姐,掌家理事的規(guī)矩半點沒教我?!?br />
“她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真進了王府,誰看你德不德?”
“看的是會不會管底下人,能不能替主子分憂?!?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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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秋將棉墊塞在她膝下:“娘娘在潛邸時已經做得很好了,不然皇上也不會冊您為后?!?br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