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天災(zāi)
吳峰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著,目光在那猶存龍形殘影的天際與沈景玉灼熱的面容之間來回撕扯。他搭在刀柄上的指節(jié)先是繃緊,泛出死白,繼而微微顫抖,最終一點點松脫下來,泄了力。
“……不成。”這兩個字從他齒縫間擠出來,干澀得像是磨過沙礫?!把巯隆怀伞!?br />
他側(cè)過臉,避開沈景玉瞬間銳利起來的注視,望向遠處虛空,仿佛那場秋雨中的尸山血海又浮現(xiàn)于眼前。鼻腔里似乎又縈繞起那股混合著鐵銹、泥濘與腐爛的濃重氣味。
“我這把老骨頭,”吳峰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被掏空后的疲憊,“經(jīng)不起再一次……把那么多人命填進壕溝里,去堆砌一個金鑾殿?!彼抗鈷哌^沈景玉年輕卻堅毅的臉龐,復(fù)雜情緒翻涌,“你說那是真龍之意?呵……或許吧。但龍嘯九霄之下,碾碎的都是凡夫俗子的血肉之軀?!?br />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某種艱難的決定,猛地轉(zhuǎn)回身,眼神恢復(fù)了慣有的冷厲,卻少了幾分殺氣?!澳阕?。今日我就當(dāng)從未見過你,從未見過這……異象。”
沈景玉嘴唇微動,似要爭辯,卻被吳峰抬手阻住。
“別急著辯駁?!眳欠宕驍嗨?,目光如鉤,釘在沈景玉身上,“我放你走,不是信了你,也不是怕了那勞什子天象。我是要看看.......”
他頓了頓,語調(diào)沉緩而充滿重量:“看看你離了這‘天意’加持,能走出多遠??纯茨闶钦婺芫燮鹑诵模€是只會倚仗虛無縹緲的異象。若你真有那份能耐,真能讓這世道少些流離失所,少些易子而食……讓我看到實實在在的東西,而非云里霧里的龍影?!?br />
吳峰說著,向后撤開一步,讓出了路徑,姿態(tài)是應(yīng)允,也是疏離。
“到了那時,若你我還都活著……再來找我。我或許,”他停頓片刻,終是給出了一個模糊卻足以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承諾,“會把這副殘軀,和你押下的賭注,放在同一張賭桌上?!?br />
說完,他不再看沈景玉,只揮了揮手,意興闌珊,仿佛耗盡了所有氣力。
沈景玉聞言,雖說略感惋惜,但他不得不要快走些了,方才自己的鎮(zhèn)定自若全都是演出來的,但換來了吳峰的一個承諾,也是一個比較好的結(jié)局,自己確實現(xiàn)在只有嘴皮子上的功夫,連手里的軍隊都是很多幼童老人,沒有精兵強將,無法庇護一方,到時候,只有被屠殺光的命。
看來此事還要準(zhǔn)備妥當(dāng)才好,他想到這兒,不禁想起了前幾天見過的那個印象深刻的女人,不禁想起了那個險些挑翻整個黑市的虛弱蒼白的空虛公子。
他該找一些幫助了。
......
“陛下,密報!”
顧清時端坐在案牘前,蒼白手指有力且富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眼下的卷宗,無數(shù)思緒從他腦海中紛紛滑過。
“呈上來?!?br />
“是。”
密探將卷宗緩緩展開在顧清時眼前,顧清時雙眸微瞇,眉頭不禁越看越皺起,用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低沉道:“怎么會天生異變,出現(xiàn)真龍呢?怎么會這樣?”
這時,白婉瑩從大門進入,影子在地板上拉的老長,她看著顧清時的表情嚴(yán)肅又略帶茫然,這是顧清時很少出現(xiàn)的表情。白婉瑩踱步走上前去,拉起顧清時的手到:“陛下,你這是怎么了?”
此刻,她的余光也掃到了那份密卷,看到上面所寫的內(nèi)容,手指不禁緊緊扣住顧清時的手,劇烈的疼痛將顧清時從茫然中拉回。
“這或許是暗示我們所做事業(yè)馬上就要成功了,對的,此龍實在幫助我們,我們要盡快操辦起祭祀之事,讓普天之下所有的百姓與我同慶?!?br />
......
今夜的雨下得格外的大。
天色是從未時開始變的。
先前那場孕育了云龍的雷暴雖已歇止,但鉛灰色的云層并未散去,反而愈積愈厚,沉沉壓向大地,仿佛天與地之間的空隙都要被這無邊的墨色填滿??諝饽郎脟樔耍唤z風(fēng)也無,連蟬鳴都絕了跡,唯有彌漫在鼻腔里的、濃重得化不開的土腥氣和潮濕水意,預(yù)示著某種不祥。
突然,一道極細極亮的閃電,如同天神的鞭子,猛地抽裂了昏聵的天幕。緊隨其后的卻不是雷聲,而是億萬顆豆大的雨點,以一種近乎狂暴的勢頭,轟然砸向人間!
這已不是雨,而是天漏了。天河決堤,倒灌人間。
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匯成一道道粗蠻的水柱,從云層中直接倒灌下來。視線所及,一片混沌,遠處的山巒、近處的樹影,盡數(shù)被這滔天雨幕吞噬抹去。地面頃刻間化作汪洋,低洼處已成渾黃的泥潭,積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上漲,漫過石階,涌上門檻。
而那條依偎著村落、平日里溫順蜿蜒的河流,此刻卻成了咆哮的兇獸。水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暴漲,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斷枝、爛草、泥沙,變得濃稠而暴戾,瘋狂地沖擊著護衛(wèi)村莊的土石河堰。浪頭一個高過一個,帶著沉悶的巨響,狠狠拍在堰體上,每一次撞擊都讓這人工的壁壘劇烈顫抖,泥石簌簌而下。
村民們早已被這天地之威駭住,驚慌失措。有人冒雨沖出院門,試圖用沙袋、木板去加固那搖搖欲墜的河堰,聲嘶力竭的呼喊聲卻瞬間被暴雨的轟鳴吞沒。還有人慌亂地搶收著晾曬的衣物、堆放在院角的干柴,但一切都是徒勞,雨水早已浸透一切。
就在這時,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巨響,壓過了所有嘈雜!
那并非驚雷,而是河堰不堪重負的哀鳴。
一段數(shù)十丈長的堰體,先是猛地向內(nèi)凹陷,出現(xiàn)無數(shù)道可怕的裂縫,渾濁的水流如同巨獸的觸手般從中激射而出。隨即,在更多人驚恐的注視下,它徹底崩潰了!巨石、泥土、木樁被那股毀滅性的洪流輕而易舉地掀翻、吞噬,匯入滔滔濁浪之中,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