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殿下這個(gè)稱呼，不少人都熄了心思又是將軍的主子，又是殿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接下來就到了沈景昭說話的時(shí)候，她只是大手一揮：“開宴吧?！?br />
  篝火在營地中央噼啪作響，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著，驅(qū)散了初冬夜里的寒意，也映照著圍坐眾人臉上尚未完全褪去的驚悸與疲憊。

  馬老六他們偷偷覷著坐在主位的沈景昭，火光在她沉靜的側(cè)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那份屬于上位者的疏離感，在溫暖的篝火和食物的香氣中，似乎也悄然融化了幾分。

  楊飛親自端著一個(gè)粗陶碗走過來，碗里是滾燙的、冒著裊裊白氣的姜湯，辛辣中帶著微甜的棗香。

  “殿下，驅(qū)驅(qū)寒。”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帶著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將碗輕輕放在沈景昭身前的矮幾上。這聲殿下他喚得自然，仿佛早已在心底練習(xí)過千百遍，此刻終于能光明正大地宣之于口，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與效忠的堅(jiān)定。

  沈景昭的目光從跳躍的火苗上移開，落在碗沿氤氳的熱氣上。她沒說話，只是伸出微涼的手指，輕輕攏住了陶碗。那滾燙的觸感透過粗糲的陶壁傳來，一直暖到了有些凍僵的指尖。她端起碗，小口地啜飲著，熱流順著喉嚨滑下，熨帖了緊繃的神經(jīng)和一路奔波的辛勞。胃里暖了，連帶著緊繃的肩頸也微微放松下來。

  “燙！”一聲咋咋呼呼的叫喊打破了沉靜。是陶樂樂。他正捧著一只碩大的、油光锃亮的烤雞腿，被燙得齜牙咧嘴，卻舍不得撒手，一邊呼呼吹氣，一邊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口。

  滿足得眼睛都瞇了起來，金棕色的豎瞳在火光下亮晶晶的，像盛滿了星星：“好吃！黃老大說得對，跟著他主人有肉吃！”他含糊不清地嚷嚷著，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無憂無慮得像只終于找到窩、吃飽喝足的小狗崽。

  他這副沒心沒肺、純粹滿足的樣子，奇異地感染了周圍的人。緊繃的氣氛像被戳了個(gè)洞，絲絲縷縷地泄了出去。有人忍不住低笑出聲，連帶著旁邊的人肩膀也微微聳動。

  王青默不作聲地坐在稍遠(yuǎn)的陰影里，手里也捧著一碗湯，目光沉沉地望著篝火，仿佛那跳躍的火焰里還藏著冬曲模糊的笑影。但陶樂樂那聲滿足的喟嘆，似乎也讓他緊抿的嘴角，極輕微地松動了一下。

  “慢點(diǎn)吃，還有?！睏铒w無奈地?fù)u搖頭，語氣里卻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他轉(zhuǎn)向沈景昭，聲音壓低了少許，“殿下，營中條件簡陋，只能委屈您在此將就一晚。明日?！?br />
  “無妨?！鄙蚓罢逊畔驴樟说臏?，碗底還殘留著一點(diǎn)溫?zé)岬挠囗崱Ｋа劭聪驐铒w，火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躍動：“這里很好?！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

  比起金鑾殿上的爾虞我詐、京城里彌漫的血腥與怨氣，這南郡軍營的篝火、粗糲的食物、士兵們疲憊卻真實(shí)的臉龐，都顯得格外珍貴。這是活著的、帶著煙火氣的真實(shí)世界，而非陰謀與怨魂交織的泥潭。

  她的目光掠過陶樂樂吃得歡實(shí)的模樣，掠過士兵們漸漸放松的眉眼，最后落在楊飛沉穩(wěn)的臉上。

  這個(gè)一路跟隨她、從京城到南境、在黑暗中始終未曾背棄的影子，如今終于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成為她可以倚靠的臂膀。一種久違的、名為安心的情緒，如同篝火散發(fā)的暖意，悄然包裹了她疲憊的靈魂。

  “楊飛，”她開口，聲音比剛才更清晰了些：“這些年，辛苦你了?！?br />
  楊飛微微一怔，隨即單膝跪地，抱拳垂首，姿態(tài)恭敬卻無半分卑微：“為主分憂，職責(zé)所在，不敢言苦?！?br />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在寂靜的夜里傳開。篝火的光芒勾勒著他堅(jiān)毅的輪廓，也映照著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歷經(jīng)風(fēng)霜卻未曾磨滅的忠誠。這份忠誠，不再是潛行于暗夜的蟄伏，而是可以堂堂正正立于陽光之下的守護(hù)。

  沈景昭沒有讓他起身，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片刻后，才道：“起來吧。以后的路，還要并肩而行?！边@句話，是認(rèn)可，是托付，也是承諾。

  “是！”楊飛沉聲應(yīng)道，利落地站起，挺拔的身姿如同營地旁佇立的旗桿。

  夜?jié)u深，營地里的喧囂慢慢沉寂下去，只有篝火還在不知疲倦地燃燒著，偶爾爆出一兩點(diǎn)火星，飛向深藍(lán)的夜空。

  士兵們裹著毯子，圍著篝火或坐或臥，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鼾聲此起彼伏，交織成一首安眠曲。守夜的士兵抱著長槍，身影在火光和月光的交界處拉得很長，警惕的目光掃視著黑暗，守護(hù)著這片難得的寧靜港灣。

  沈景昭沒有睡意。她攏了攏楊飛后來給她披上的一件厚實(shí)披風(fēng)，獨(dú)自走到營地邊緣一處稍高的土坡上。夜風(fēng)帶著塞外特有的清冽吹拂著她的發(fā)絲，清心鈴的殘痕在腕間安靜地貼著皮膚，不再灼燙，只余一絲微涼。

  她抬首望去，深藍(lán)色的天幕上，銀漢低垂，繁星點(diǎn)點(diǎn)。而在東方遙遠(yuǎn)的地平線上方，一顆星子顯得格外明亮、執(zhí)著，清冷的光輝穿透薄薄的夜靄，溫柔地灑向沉睡的大地。

  小主，

  那是啟明星。

  它高懸于天穹，無聲地宣告著漫漫長夜終將過去，無論曾經(jīng)歷怎樣的黑暗與寒冷，黎明總會如期而至。

  她攤開手掌，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啟明劍歸鞘時(shí)那沉甸甸的質(zhì)感，以及那短暫而熾烈的紫電光輝。

  劍名“啟明”，是破開黑暗的鋒銳，亦是引領(lǐng)光明的希望。此刻，看著那顆同樣名為“啟明”的星辰，沈景昭心頭那份因殺戮、背叛、犧牲而淤積的沉重戾氣與無盡疲憊，如同被這星光無聲地洗滌著，漸漸沉淀下去。

  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沈景昭沒有回頭。

  楊飛走到她身側(cè)停下，高大的身影為她擋去了些許夜風(fēng)。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顆明亮的星辰?！笆菃⒚餍?，”他低聲道，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天快亮了。”

  沈景昭輕輕“嗯”了一聲。她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和草葉清香的冷冽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