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條桌后端坐位中年婦人，穿著素凈，面容清癯，眼神平和，想來這便是王教習了。

  聽見動靜，王教習在兩人的粗布衣裳上掠過，并無半分鄙夷或驚奇，只如同看到最尋常的事物一般，平靜無波。這讓姐妹倆緊繃的心弦稍稍松了一松。

  “姓名，籍貫，薦書?！?br />
  唐照環(huán)連忙上前，雙手奉上族里的薦書和銀子：“教習安好。學生唐照環(huán)，堂姐唐照瓊，俱是永安縣人。這是族中薦書和束脩?！?br />
  王教習接過，直奔主題：“既來學藝，規(guī)矩當先。繡藝坊分入門與進階兩班。入門，授基礎(chǔ)針法、配色和構(gòu)圖。進階，授更精妙針法及小幅花鳥繡樣，難度頗高，考校間隔短。

  考校不過者，無論哪班，皆須離坊，束脩不退。你二人據(jù)實以告：識字幾何？平日做繡活多寡？技藝如何？莫要夸大，也莫要妄自菲薄。分錯了班，于你二人，于教習，皆是麻煩。”

  話說得實在。唐照環(huán)和瓊姐對視一眼，略微安心，遇到明白人了。

  唐照環(huán)定了定神，率先開口：“回教習的話。學生唐照環(huán)，今年十歲。識字尚可，《千字文》《百家姓》能通讀，些許詩詞也認得。只是女紅一道，實在粗疏。平日在家，只幫娘親劈線，縫補些破洞，正經(jīng)繡花做得極少?！?br />
  王教習聽著，面上無波，只在聽到識字尚可時，眼中微光一閃。

  輪到瓊姐，她聲音細若蚊蚋：“學生唐照瓊，年十四，會……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平日在家做活貼補家用，常繡些小花樣，請教習過目。”

  她鼓起勇氣，從隨身的小布包里，拿出正在繡的花片，雙手遞上。

  圖案是折枝梅花，針腳細密勻稱，花瓣用深淺粉線暈染過渡，構(gòu)圖尋常，干凈利落。

  王教習接過，特別查看了針腳和配色，將花片遞還給瓊姐。

  她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語氣溫和了一分：“嗯，底子尚可，針穩(wěn)?！?br />
  她沉吟片刻：“唐照環(huán)，你識字多，然手上功夫生疏，強求花鳥小品，恐難成器，反易損了心氣。留在我的入門班，打好根基要緊?！?br />
  “唐照瓊，”她轉(zhuǎn)向瓊姐，“你手上功夫扎實，雖識字少，于運針走線已有章法。進階班的吳教習，最擅教導有根基的學徒，于細微處點撥，你去她那里或可更進一步?？夹ｋm難，也是一番磨礪。”

  瓊姐一聽要去那聽起來就嚇人的進階班，臉又白了，看向唐照環(huán)求助。

  唐照環(huán)思索一番，覺得王教習的安排合理。瓊姐有基礎(chǔ)，去試試未必是壞事。她悄悄捏了捏瓊姐的手，示意她安心。

  “多謝教習指點?！碧普窄h(huán)拉瓊姐一起行禮。

  王教習提筆在名冊上分別記下，遞出木牌，上面刻著不同編號和班級：“拿著，去課室安頓。唐照環(huán)，你的課室就在此院東廂第一間，明日辰時初刻開課，莫要遲了。唐照瓊，你的課室在西跨院第二間，先找吳教習報到。”

  姐妹倆再次謝過，拿著木牌退了出來。

  按照王教習的指引，唐照環(huán)找到了東廂第一間課室。推門進去，里面已坐了大半，數(shù)量約莫有十個出頭。屋子寬敞明亮，靠墻放著幾架空著的繡繃，前面有教習用的長案和一塊掛花樣的木板。

  她一進來，立刻吸引了不少好奇打量，甚至還有輕慢的目光。唐照環(huán)只當沒看見，四處張望想找個空位。

  前面幾排位置都坐滿了，只有靠后還有幾個空著的繡墩。

  她正想往后面走，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第一排正中間。

  水紅色的嶄新褙子，亮閃閃的銀丁香簪，不是錢福妞是誰。

  錢福妞顯然也看到了她，滿臉驚愕和羞赧。

  唐照環(huán)心里嗤笑一聲。

  呵。說得自己多有能耐，牛皮吹破了天，不也跟我這不會拿針的丫頭片子一樣，蹲在這入門班里打根基，從穿針引線學起。

  她懶得理會福妞刀子似的目光，昂著小腦袋，目不斜視地從第一排走過，徑直來到最后排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那位置雖然偏僻，光線卻好，還能看到窗外一角綠意。

  剛坐下，就聽見錢福妞故意對旁邊一個全身穿綢緞衣裳的小娘子炫耀：“唉，入門班的東西，我在家早學膩了。我娘特意請了綾綺場退下來的老繡娘教過我呢，要不是我爹說繡藝坊的名頭好，將來能……哼，我才懶得來這從頭學起。十日后那考校，閉著眼睛都能過?！?br />
  她這話，像是說給旁邊人聽，更像是說給后排的唐照環(huán)聽。

  唐照環(huán)撇撇嘴，自顧自地整理帶來的小針線包。里面只有幾根最普通的針，幾束素線，一塊練習用的粗布。跟周圍那些帶著精美小繡繃，各色絲線，甚至還有小銀剪的小娘子們比起來，真是寒酸得可憐。

  但她心里并不慌。十天？不就是一次小考嘛，還是開卷的。她唐照環(huán)上輩子什么硬骨頭沒啃過？物理公式不比這針頭線腦難？她就不信過不了。

  一刻鐘后，再無新人入內(nèi)，王教習步履沉穩(wěn)地走了進來。

  方才還有些喧鬧的課室，瞬間鴉雀無聲。十幾雙眼睛齊刷刷望向前方，便是錢福妞也下意識挺直了腰板，收起了驕矜。

  王教習行至長案前，沉甸甸的目光掃過全場，壓得人不敢造次。

  “既入繡藝坊，當知坊內(nèi)規(guī)矩?！彼曇舨桓撸肿智逦?，“其一，尊師重道，教習之言，須得謹記。其二，勤勉刻苦，針線功夫，偷懶不得。其三，同窗和睦，不得口舌相爭，更不許恃強凌弱。其四，潔身自好，坊內(nèi)器物，一針一線，不得私藏，亦不得損壞?！?br />
  她頓了頓，目光在幾個衣著格外光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