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很快又到了永安縣每月逢二和逢八的市集，唐照環(huán)家日子過得緊巴，若非需要添置些實在的大件兒，輕易不去趕那熱鬧。

  可溪娘瞧家里近來悶得慌，心疼相公唐守仁整日埋頭苦讀，便提議這次全家一起去趕集，順道去城外山寺上炷香，散散心。

  沒想到，連往日總推說家里離不得人，支支吾吾不愿動彈的大娘，竟也破天荒地點頭同意了。

  唐照環(huán)心里樂開了花，開心得一晚上翻來覆去沒睡踏實，天剛蒙蒙亮，爹娘還沒醒，她就一骨碌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地穿好衣裳。掀開門簾，正巧看見對面瓊姐也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出來。

  唐照環(huán)跑過去，拉住瓊姐的手：“走，咱倆先去把活干了。早點干完就能早點出門啦，你也是這么想的，對不對？”

  瓊姐抿著嘴羞澀地笑了笑，細(xì)聲應(yīng)道：“嗯?！?br />
  兩人心里揣著事，手腳都比平日麻利了許多。喂雞，灑掃院子和起灶火，平日里要磨蹭小半個時辰的活兒，今天竟飛快地做完了。等大人們陸續(xù)起身時，她倆已經(jīng)把灶火燒旺，鍋里煮上稀粥了。

  離早飯還有點時間，兩人便在后院聊起這次定要看的熱鬧。

  清晨一縷金黃的陽光穿過院墻邊的老槐樹枝葉，打在瓊姐的臉上。唐照環(huán)發(fā)現(xiàn)，自己這位堂姐，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柳葉眉彎彎，杏仁眼水潤，身量還未長開，已有了纖細(xì)的骨架和修長的四肢。

  爺奶私下曾感嘆，瓊姐跟琴娘沒差幾年，琴娘周身大家閨秀的氣度，瓊姐卻被大娘養(yǎng)得畏畏縮縮?？商普窄h(huán)看來，瓊姐更有一股子惹人憐愛的風(fēng)情。

  “姐姐，你要是好好打扮一下，一定特別好看?！碧普窄h(huán)真心實意地說，“我知道一種扎絹花的法子，這次去集上，咱們找找有沒有便宜的碎布頭賣，買點回來，我教你扎。”

  瓊姐低頭在腰間的小荷包里摸索了一會兒，掏出幾個磨得發(fā)亮的銅板，塞給唐照環(huán)：“買布總要花錢的，我這里還有幾個銅版，給你拿著。”

  “這怎么可以。”唐照環(huán)的頭搖得像撥浪鼓，連忙把銅板推回去，“我的零花錢夠用，不用你出?！?br />
  “這不太好吧……”瓊姐無措地捏著銅板。

  唐照環(huán)叉著腰，一副小大人模樣：“就這么定了。姐姐不必多禮，聽我的就是?！?br />
  看到唐照環(huán)的態(tài)度堅決，瓊姐這才紅著臉，把銅板一個個地收回荷包，細(xì)聲道：“好，聽妹妹的?！?br />
  吃過早飯收拾停當(dāng)，一家人出了門。走了不消半個時辰，喧鬧的人聲撲面而來，集市到了。

  大娘停下腳步，對溪娘道：“你們先逛著，我跟瓊兒自己走，晌午后在寺院山門碰頭吧?！?br />
  溪娘心知大娘定是要拿瓊姐和自己做的女紅去換些私房錢，加上大娘性子潑辣吃不了虧，便笑著應(yīng)下：“好，大嫂你們當(dāng)心些?！?br />
  她們來得早，集市上的各家店剛剛開門迎客。茶館和客棧的小二精神頭十足，一邊吆喝一邊擦著锃亮的桌子板凳。賣雜貨的店鋪把貨物在臨街的柜臺上碼放得整整齊齊，掌柜的還得時不時探頭出來，呵斥那些擺攤的小販別擋了自家的招牌。小攤販們更是使盡渾身解數(shù)，推著車挑著擔(dān)子左右騰挪，爭搶人流多的好位置，一旦占住便像生了根，怎么說也不肯挪窩。

  一時間，吆喝聲、討價還價聲、被擠到的叫罵聲、扁擔(dān)籮筐的碰撞聲……各種聲響混雜在一起，嗡嗡地灌滿耳朵。

  唐照環(huán)興奮極了，像條滑溜的小魚在人群里鉆來鉆去。這邊摸摸新奇的竹編小玩意兒，那邊嗅嗅剛出爐的芝麻燒餅，也不理攤主不買別亂動的白眼。

  她兜里有平日積攢下來的幾個銅板當(dāng)零花錢，不過她還牢記得早上跟瓊姐約好的事情，便強(qiáng)忍著什么也沒買，專等著下午晚些時候去布料店，撿別的客人裁布后剩下的布頭，便宜買一包回去。

  看看日頭，差不多該去寺院了。三人向城外山寺走去，與大娘瓊姐匯合。

  這小縣城外的寺院規(guī)模不大，算不得什么名剎古寺，但因主持是從洛陽白馬寺來的高僧，聽說佛法精深，因此香火倒也旺盛，前來祈福還愿的善男信女絡(luò)繹不絕。

  上完香，從后殿轉(zhuǎn)出來，唐照環(huán)眼疾手快地拉住瓊姐，湊到她耳邊，壓低了聲音，帶著點狡黠的笑意問道：“姐姐，方才看你跪在那兒，嘴里念念有詞的，許了什么好愿望呀？”

  瓊姐的臉頰一下紅透了，眼神躲閃：“沒，沒什么……”

  唐照環(huán)看著她那副羞得恨不得鉆進(jìn)地縫的模樣，前世積累的看人經(jīng)驗瞬間上線。

  這小妮子，心里絕對有事兒。

  “難道說，少女懷春了？”唐照環(huán)打趣道。

  “沒有，妹妹不要再問啦?！杯偨阈唪龅嘏み^頭去，“娘親和嬸嬸她們聽到了會誤會的?！?br />
  “好吧好吧，不問了就是?！碧普窄h(huán)見好就收，一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壞笑。

  離開寺院山門，天色尚早。唐守禮看著妻女，溫言提議道：“難得今日一家子都出來了，不如就在外面用過晚飯再回去，也省得回去還要生火。”

  “好啊?！贝竽稂c頭道。

  大家便尋了一處干凈的小食攤坐下。爺奶不在，兩房的花銷自然由溪娘一并付了，唐守仁給各人各點了碗湯餅。

  外面食攤做的湯餅，湯頭濃郁，撒了蔥花芫荽，還飄著幾點油星，味道自然比家里清湯寡水的強(qiáng)多了。唐照環(huán)吃得小嘴油汪汪，把碗里的湯餅撈了個底朝天，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她剛放下碗，就聞見一股濃郁的甜香。定睛一看，大娘正從自己的荷包里掏出銅板，從一個挎著籃子叫賣的小販那里買下了兩個油亮亮的大號糖面果子，跟瓊姐兩個人熱乎乎地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