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襲人的母親也早迎出來了。

  襲人深知寶玉習(xí)性，拉著他的胳膊將他引到屋內(nèi)最干凈通風(fēng)的位置。

  寶玉一進(jìn)門，便看見炕邊圍著三五個女孩兒，都是襲人的表姊妹們，她們乍見這樣一位錦衣華服、容貌俊秀的公子哥兒進(jìn)來，頓時都羞得低下頭，臉上飛起紅云，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

  花自芳母子生怕凍著、怠慢了這位“鳳凰”，一個忙不迭地請寶玉上熱炕頭坐，另一個則手忙腳亂地重新擺放果盤，又急著去沏家里最好的茶。

  襲人見狀，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忙制止道：“娘，哥哥，你們不用白忙了。他的脾胃我最知道，等閑東西不敢亂給他吃的，仔細(xì)克化不動反而不美?！?br />
  一面說著，她一面極其自然地行動起來：先是將自己的厚錦坐褥拿過來，仔細(xì)鋪在一個干凈的杌子上，這才扶著寶玉坐下；又轉(zhuǎn)身拿來自己用的銅腳爐，墊上厚厚的墊布，塞到寶玉腳下；接著，從隨身荷包里取出兩個梅花形狀的精致香餅，掀開自己手爐的蓋子，將香餅焚上，蓋好后，穩(wěn)穩(wěn)地放入寶玉懷中讓他暖手；最后，才用自己的那個茶杯，細(xì)細(xì)斟了半杯溫?zé)岬牟?，試了試溫度，方才遞到寶玉手中。

  這一連串動作如行云流水，體貼入微，顯見是平日里做慣了的。

  彼時，她母兄已將家里能拿得出手的果品，琳瑯滿目地擺了一桌子。襲人掃了一眼，見無非是些尋常集市買的干果、蜜餞，并無什么特別精致稀罕之物，知道寶玉必定看不上。

  因嘆了口氣，柔聲笑道：“既然來都來了，總沒有讓你空著肚子回去的道理。好歹嘗一點兒，也算是不枉來我們家走這一趟，是個意思?！?br />
  說著，她細(xì)心地在果碟里挑揀出幾顆飽滿的松瓤，小心地吹去上面細(xì)微的皮屑，然后用自己干凈的絹帕托著，遞到寶玉唇邊。

  寶玉此時才得空仔細(xì)看襲人，見她眼圈周圍依稀還有些未散盡的微紅，肌膚卻因方才一番忙碌焦急而泛著細(xì)膩的光澤，便湊近了悄聲問道：“好好的，哭什么？可是在家里受了委屈？”

  襲人心中一動，面上卻強笑道：“誰哭來著？不過是方才出來得急，讓風(fēng)沙迷了眼，揉了幾下?！?br />
  她輕描淡寫地將話頭掩過，隨即又正色催促道：“我的二爺，你略坐一坐就趕緊回去罷。這地方……真不是你能久待的。若讓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

  寶玉卻渾不在意，反而獻(xiàn)寶似的笑道：“你急著催我回去，你倒早些家去才好呢！我還替你留著好東西呢，是娘娘今兒剛賞下來的糖蒸酥酪，我記得你愛吃?！?br />
  襲人聽他惦記著自己，心里一暖，又怕隔墻有耳，忙嗔道：“快悄悄兒的罷！這等小事也值得嚷嚷？叫旁人聽著像什么話！”

  一面說，一面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從寶玉項上輕輕將那塊“通靈寶玉”摘了下來，轉(zhuǎn)身向那幾個仍低著頭、卻又忍不住好奇偷瞄的姊妹們笑道：“你們不是常說起來都當(dāng)個稀罕物兒，恨不能親眼見一見嗎？今兒可算趕上了，都來盡力兒瞧瞧。其實再瞧什么稀罕物兒，也不過是這么個勞什子罷了?！?br />
  她語氣平淡，有意淡化這玉的神異。

  說畢，將玉遞給她們傳看了一遍，女孩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嘖嘖稱奇一番，襲人便又仔細(xì)地給寶玉佩戴好。

  緊接著，她便吩咐哥哥花自芳：“哥，你趕緊去街口，雇一輛干干凈凈、車廂嚴(yán)實緊密的車來，送二爺回府。”

  花自芳道：“何必雇車？我親自騎馬送二爺回去，豈不便宜？”

  襲人搖頭，語氣堅決：“不單是為穩(wěn)妥，更是為了避人耳目。騎馬招搖過市，像什么樣子？還是坐車穩(wěn)妥些?！?br />
  花自芳見妹妹考慮周全，忙應(yīng)聲去了。

  眾人知留不住，只得簇?fù)碇蛯氂癯鰜怼?br />
  襲人又抓了兩大把好果子塞給茗煙，另抓了些錢給他，囑咐道：“拿著買些花爆放去。今日之事，回去萬不可告訴老太太跟前的人，若泄露半個字，連你也有不是！”

  她一面細(xì)細(xì)叮囑，一面直送寶玉到大門外，親眼看著他上了雇來的青布小車，仔細(xì)替他放下車簾，目送馬車啟動。

  茗煙和花自芳二人則牽著馬，跟在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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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墻另一面的陶嬤嬤，隔著院墻隱約聽了小半場，從最初的驚慌對話，到后來的安排布置，心中對這位寶二爺?shù)娜涡酝秊?、襲人的謹(jǐn)慎周全以及花家的小心奉承，已大致有了判斷。

  她嘴角幾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心中暗忖：不過是勛貴子弟的一樁荒唐事，丫鬟家人的一番惶恐應(yīng)對，于縣主而言，并非什么緊要關(guān)節(jié)。

  她遂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回了前屋，與哥嫂話起家常，不再關(guān)注隔壁動靜，也并未急著將此事傳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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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康樂縣主府

  陶嬤嬤三日假期已滿，回府當(dāng)值。

  她尋了個黛玉看書歇息的空隙，上前恭敬回稟：“小姐，奴才前幾日在哥哥家巷口，偶然撞見了一樁事……”

  她將所見所聞，客觀清晰地敘述了一遍，末了又道，“奴才想著，小姐似乎對榮國府如今當(dāng)家的璉二奶奶還算另眼相看，覺著是個明白人。這事雖不大，但關(guān)乎榮國府的聲譽，要不要奴才私下里委婉地提點兩句？免得日后鬧出什么不好聽的，大家臉上無光?！?br />
  黛玉放下手中的書卷，沉吟片刻。她想起王熙鳳雖精明厲害，管家確有一手，且上次省親接觸，也算知情識趣。

  她點了點頭：“嬤嬤考慮得是。正好，前兒個榮國府二嫂子打發(fā)平兒送了些南邊的時興綢緞來，我正想著要備些回禮。就勞煩嬤嬤親自走一趟，借著回禮的機(jī)會，看著情形，私下里與二嫂子或平兒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