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聞言輕咳一聲，執(zhí)起青玉茶盞淺啜一口，眼底卻掠過一絲藏不住的笑意：“林愛卿，縱使御史有錯，也不該這般人身攻擊啊。朕可記得你可狀元出身，該當(dāng)言辭文雅才是。”

  林淡從容放下手中的冰酪玉碗，白玉匙碰在定窯瓷沿上發(fā)出清脆聲響，在寂靜的殿中格外清晰：“在陛下心里，臣就是這般睚眥必報之人？”他抬眼時目光清亮，倒叫皇上不好接話。

  “自然不是?！被噬狭⒓捶裾J，然而他與忠順親王交換的眼神里，分明都寫著“正是如此”四個字。忠順親王更是借著舉杯的動作，悄悄對皇上眨了眨眼。

  林淡渾然未覺，端正神色道：“王御史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現(xiàn)，簡直就是在額頭上刻了‘受賄’二字。那所謂三千兩核查銀的收據(jù)，這等破綻百出的證物也敢在朝堂上呈遞，若不是收了天大的好處，怎會如此鋌而走險？”

  殿內(nèi)一時寂靜得能聽見銅漏滴答。

  皇上沉默是因為驚訝——在方才那般劍拔弩張的朝堂上，面對十大罪狀的指控，林淡竟還能保持如此清醒的頭腦，不僅當(dāng)場化解危機，更一眼看穿了對手最致命的破綻。

  忠順親王不語則是真的沒想明白其中關(guān)竅，但礙于尚行在場，只得故作深沉地捻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心里卻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立刻揪著林淡問個明白。

  尚行更是聽得云里霧里，卻也不敢在御前失儀，只得垂首暗暗記下，打算日后私下請教。

  林淡見無人質(zhì)疑，便繼續(xù)剖析：“今日這幾個御史不過是被推出來的馬前卒。臣倒是好奇，若是陛下處死了這幾人，幕后之人下一步會如何出招?！?br />
  他唇角微揚，竟露出幾分期待的神色，“說來，臣還挺期待見識他們的后手。”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尚行后背倏地沁出冷汗。他悄悄抬眼，只見林淡姿態(tài)閑適地倚著紫檀椅背，仿佛在談?wù)摻袢盏奶鞖獍銖娜荨?br />
  忠順親王終于忍不住問道：“林大人就這么篤定皇上會處死王御史？陛下可是以仁德治天下的明君?！?br />
  “正因為陛下是仁君，”林淡從容應(yīng)對，“臣才只說處死，未曾建議抄家滅族啊。若是按本朝律，御史受賄、偽造官印，本就是死罪。”

  忠順親王還要再問，殿外忽然傳來通傳，執(zhí)金衛(wèi)指揮使劉冕求見。

  “怎么來得這般快？”忠順親王詫異道。

  皇上已命人宣召。劉冕疾步入內(nèi)，玄色織錦服在燭光下泛著暗沉的光澤。

  他行禮后呈上一疊文書：“陛下，臣已查實王守正等御史收受賄賂的證據(jù)?！彼抗馊粲兴茻o地掃過林淡，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林淡下意識別開視線，端起面前的茶盞輕啜一口，借著氤氳茶霧掩飾心虛的神色。

  皇上翻閱著證詞，越看越是驚奇：“劉愛卿，朕記得并未命你監(jiān)視御史府，這些證據(jù)從何而來？這證詞上連他們何時收受賄銀、裝在什么材質(zhì)的箱籠里都記載得清清楚楚?！?br />
  “回陛下，這些并非來自對御史府的監(jiān)視?！眲⒚嵴f著，又瞥了林淡一眼，“此事林大人最為清楚。今晨王御史在朝堂上發(fā)難時，臣麾下的引路千戶安插在各家商行的眼線就來報，說看見這幾家商行的心腹連夜往王御史等人的府上運送了十余個沉甸甸的樟木箱?！?br />
  皇上饒有興趣地看向林淡：“林愛卿何時開始留意這些御史的？朕記得你成婚才不過七日，竟是新婚期間也不忘公務(wù)？”

  林淡放下茶盞，斟酌著用詞：“臣并未監(jiān)視御史府。只是臣在商部推行新政，得罪了哪些商號，哪些商號對臣陽奉陰違，臣心中自有判斷。故而請了一位相熟的千戶大人，幫忙留意這幾家商號的動向。畢竟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br />
  這話說得隱晦，但皇上和忠順王爺都心領(lǐng)神會——定是蕭承煊帶著引路暗中相助。

  尚行卻聽得心驚肉跳，朝中大臣對執(zhí)金衛(wèi)向來避之唯恐不及，林淡竟能與他們相交甚篤，甚至能請動他們私下相助？他不由得悄悄擦了擦額角的細汗。

  皇上聞言，目光銳利地看向林淡：“林愛卿與執(zhí)金衛(wèi)往來，就不怕惹人非議？若是被都察院知道，怕是又要參你結(jié)交武弁、圖謀不軌了?！?br />
  林淡坦然一笑：“臣行得正坐得直，況且引路千戶是忠順親王引薦的，臣以為并無不妥。畢竟執(zhí)金衛(wèi)也是陛下的臣子，為何不能往來？”

  忠順親王正在品茶，聞言險些嗆到，狠狠瞪了林淡一眼，卻見對方回以一個無辜的眼神。

  林淡隨即看向皇上，眼神微動，暗示對方戲過了，再疾言厲色，尚大人就要暈倒在殿中了。

  皇上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尚行，果然見他臉色蒼白，手指都在微微發(fā)抖，趕緊哈哈大笑：“像林愛卿這樣就對了！這執(zhí)金衛(wèi)本就是朕的耳目，就該這樣用！若是滿朝文武都像林愛卿這般坦蕩，朕不知要省多少心！”

  聞言，劉冕深深地看了林淡一眼，心下暗道：要是所有朝臣都像林淡這樣“善用”執(zhí)金衛(wèi)，他怕是要累死在指揮使的位子上了。就說這次涉及四個御史、三家商號，要一一查證，不知執(zhí)金衛(wèi)上下又要熬多少個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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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尚行已是汗?jié)裰匾?。他今日所見所聞，徹底顛覆了他為官二十年的認知。這位年輕的林侍郎，在御前談笑自若，其手腕之老練，實在令人心驚。

  皇上將證據(jù)重重放在案上，眼中寒光乍現(xiàn)：“好一個萬家商行，好一個王守正！當(dāng)真以為朕是瞎子聾子不成？劉冕，給朕抄了這四個御史府，還有那三家商號！朕倒要看看，他們究竟貪了多少！”

  “陛下且慢！”林淡急忙出聲制止。

  一旁的尚行緊張得幾乎要昏死過去，想出聲提醒林淡御前不可失儀，卻發(fā)現(xiàn)自己緊張得根本發(fā)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