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卻道：“話也不能這么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只要去謀了，靠著菩薩保佑，說不定就有點(diǎn)機(jī)會呢。我倒是替你們想起一條路來。早年間，你們王家不是和金陵城里那顯赫的王家連過宗、認(rèn)過親嗎？二十年前，他們待你們還算親厚。如今是咱們自己硬氣，不肯去巴結(jié)，才漸漸疏遠(yuǎn)了。想當(dāng)年，我還跟著你娘去過他們府上一趟。雖說那日我見的王家二小姐如今已經(jīng)沒了，可如今榮國府當(dāng)家的還是王家姑娘。王府如今官越做越大，但萬一王家還認(rèn)得些許舊情，手指縫里漏一點(diǎn)好處，只怕比咱們的腰還粗呢！”

  劉氏在一旁接口，憂心忡忡道：“娘說得雖好，可咱們現(xiàn)在這副窮酸模樣，怎么好意思登人家的高門大戶？只怕連門口那些豪奴都懶得給咱們通報，沒得去丟人現(xiàn)眼。”

  誰知王狗兒名利心重，被劉姥姥一番話說得心動，又見妻子擔(dān)憂，便順勢笑道：“岳母既然這么說，而且您老當(dāng)年又見過王家人一面，不如就辛苦您老人家一趟，明日先去探探風(fēng)聲如何？”

  劉姥姥一聽，連連擺手：“哎喲！我的姑爺喲！你可知那‘侯門深似海’？我這么個土埋半截的老婆子，算個什么東西？他們府上的人又不認(rèn)得我，去了也是白白遭人白眼?！?br />
  狗兒忙道：“不妨事，我教您個法子。您明日就帶了板兒，先去找太太的陪房周瑞周大爺。只要見了他，就好說話了。這位周大爺，早年和我父親共過事，有些交情，關(guān)系還算不錯?！?br />
  劉姥姥嘆口氣：“我也知道這條路。只是多年不走動，不知人家如今還認(rèn)不認(rèn)……唉，罷了！說不得，只好拼著我這張老臉去碰一碰了。你是個男人家，拉不下這個臉；咱們姑娘年紀(jì)輕，媳婦家也不好拋頭露面。終究還是得我這老婆子去。果然能得些好處，大家的日子也好過些?！?br />
  當(dāng)夜，一家子計議已定。

  次日，天還未大亮，劉姥姥便起身梳洗，換上最體面的一件衣裳，領(lǐng)著懵懵懂懂的小外孫板兒，踏著晨霜，滿懷志忑地往那京城里去了。

  ――

  周瑞家的將劉姥姥讓進(jìn)自家屋里，吩咐雇來的小丫頭倒上兩碗粗茶。

  她捧著溫?zé)岬牟柰?，眼角余光掃過局促不安的劉姥姥和那懵懂的孩子，臉上掛著慣常的、帶著幾分疏離的客套笑容。

  “喲，這就是板兒吧？幾年不見，竟長這么高了！”她故作熟稔地感嘆了一句，又問了問鄉(xiāng)下的年景、收成等不痛不癢的閑話。

  寒暄過后，話鋒一轉(zhuǎn)，切入正題，似隨意實(shí)探究地問道：“姥姥今日難得進(jìn)城，是順道路過，還是有什么要緊事特地來的？”

  劉姥姥聞言，雙手緊張地搓著衣角，臉上堆起更加謙卑的笑容，聲音也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不瞞周嫂子，原是特地來瞧瞧嫂子您，問個好；二則呢，也想給府上的姑奶奶請個安。若是有福分，能蒙嫂子引薦，見上姑奶奶一面，自然是天大的造化。若是不便宜，也不敢強(qiáng)求，就煩請嫂子代為轉(zhuǎn)達(dá)我們鄉(xiāng)下人的一點(diǎn)心意便是了?！?br />
  周瑞家的聽了這番話，心中立刻如同明鏡一般。她久在豪門，見識過太多這樣拐彎抹角攀附的，豈會猜不出劉姥姥的真實(shí)來意？

  她沉吟著，沒有立刻答話。心中卻是念頭飛轉(zhuǎn)。

  一則，想起當(dāng)年丈夫周瑞為爭買一塊好田地，確實(shí)多得狗兒父親鼎力相助，這份人情債，一直未曾好好還過，如今劉姥姥找上門來，倒不好直接推拒，免得被人說忘恩。二則，也是更緊要的一層，她自家眼下也正有個難處，或許能借劉姥姥這事，探探府里如今的風(fēng)向，尋個新的倚靠。

  想她周瑞家的，本是二太太王夫人的陪房，在府里也曾是有些體面的。

  誰承想前番大房二房鬧分家，二房幾乎將所有丫鬟小廝都帶去了新宅，原本她和丈夫也是要跟著去的，偏偏二太太放心不下寶二爺，而老太太這邊又死活不肯放寶二爺離了她眼前。就這么著，他們夫妻倆便被“留”在了這日漸顯出頹勢的舊府里。

  從前，她丈夫周瑞管著府里春秋兩季重要的地租收訖，那是油水豐厚的差事；她則專管著跟隨太太、奶奶們出門往來，何等風(fēng)光體面！

  可如今呢？丈夫被打發(fā)去干些往南邊給二房的大奶奶送信傳話的苦差，跋山涉水，辛苦不說，還撈不到半點(diǎn)好處。她自己，也只能在老太太院里管些瑣事，再也挨不著府里真正的權(quán)柄邊緣。

  雖說比起那些被發(fā)賣、遣散的下人，他們總算保住了飯碗和性命，周瑞家的當(dāng)時已是千恩萬謝?？裳垡娭咸晔乱迅?，一日不如一日，若不能在老太太百年之前，得到如今實(shí)際掌家的璉二奶奶王熙鳳的青眼，只怕等靠山一倒，他們一家的下場，比那些被發(fā)賣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這里，周瑞家的臉上頓時綻開一個更熱絡(luò)幾分的笑容，語氣也顯得真誠了不少：“姥姥您就放寬心吧！大老遠(yuǎn)誠心誠意地來了，哪有不讓您見著真佛的道理？按說呢，這人情往來，原不該我多事。只是您老不一樣，既是奶奶娘家那邊的舊親，又看得起我，特地來尋我，這個例，我說什么也得為您破一回，進(jìn)去給您通稟一聲。”

  她話鋒微妙地一轉(zhuǎn)，壓低了些聲音：“只是有一樣，姥姥得心里有數(shù)。如今這府里里外外，當(dāng)家理事的，是璉二奶奶。待會兒見了面，說話行事，可得仔細(xì)些?！?br />
  劉姥姥一聽有門，喜出望外，連連念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可全仗嫂子您大力周全了！”

  周瑞家的擺擺手，話說得漂亮：“姥姥快別這么說。俗話說得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贿^是傳句話的事兒，費(fèi)不了我什么。”

  說罷，她便扭頭喚那個小丫頭：“去，到倒廳那邊悄悄瞧瞧，老太太屋里擺飯了沒有？”

  小丫頭應(yīng)聲去了。

  周瑞家的便又和劉姥姥東拉西扯了些閑篇，打探些鄉(xiāng)下的情形。

  不多時，小丫頭回來稟報：“回大娘的話，老太太屋里已經(jīng)擺完飯了。璉二奶奶眼下正在太太屋里回事呢?！?br />
  周瑞家的一聽，立刻站起身，語氣